人类的祖先不是温顺的绵羊而是凶残的掠食动物。今天我们没有必要为了生存资源杀死竞争对手,那是因为目前的生产力足够养活所有人,法律和道德也不允许我们相互伤害,但是,人类斗争的本性不会消失,争强好胜写在我们每个人的基因里。
我的父亲给我的印象一直都是容易惹事。他经常为了一些小事和村子里的人起冲突,搞得村里鸡飞狗跳的。有一次父亲和别人打架的时候还动了刀子。这样的事让我感到焦虑、紧张、害怕。经常梦见父亲和别人打起来,那是我挥之不去的梦魇。我发誓不要成为父亲那样的人,我要避免一切愤怒。我潜意识里认为冲突都是不好的,必须避免的。不知不觉地慢慢习惯了隐忍、退让、妥协、回避,害怕冲突,不敢对抗。不敢争执,不敢索取,不敢要求,甚至不敢拒绝。但我并没有在这样的克制中得到任何好处,我过得非常压抑和痛苦,直到成年以后都无法摆脱。
很多年以后再回头去看父亲,发现他其实比我原来认为的要复杂。他确实是一个暴躁易怒的人,不容易与人相处。但他之所以这样,还与他内心一种难以描述的抑郁有关。等我也步入成年以后才慢慢有所体会。
“Zimmerman等(1985)报道的一组数据显示:被测试抑郁症患者中有30%有自杀未遂,自杀未遂率在高压力组的自杀率高于低压力的四倍,高压力组中有84.2%有人格障碍,中等压力组有48.1%有人格障碍,而低压力组仅28.6%。研究者认为频发的负性生活事件与人格障碍相关事件的严重程度与事件的长期性及对患者长期性的反应部分相关。如果负性生活事件频发,其对自我、世界、将来的悲观偏移则不可避免。相反,个体成功的度过或者绕开生活压力则其个人世界相对较为安全、稳定,而发声临床人格障碍的几率也低。(《人格障碍的认知治疗》[美国]贝克)”
因为各种原因,很多人都有抑郁的潜质,如果能够保证自己以后的生活都是一帆风顺,自然不会担心有什么问题,而我们稍微经受一些折磨或者苦难的时候,那些潜在的抑郁就会爆发出来,不幸的话就只有在痛苦中过完余生了。有时候我想,如果我换成父亲当年那种艰难困苦的环境下,表现未必会比父亲好。至少父亲没有选择自杀来逃避问题,也没有把自己的痛苦发泄在家人身上,他是靠自己在作困兽之斗。
熬过了很多年,我还是没能从那种回避型人格中完全走出来,但是我明白了一些事情。别人生命如歌,阳光灿烂,正能量满满,那是别人家的事。我的世界未必那么安全、稳定。自己一定要有自己的态度。这并不是说一个人非要把痛苦发泄在别人身上。如果能够抛开仇恨、偏见、愤怒,敞开自己的胸怀,怀着对力量的敬畏、带着对整个世界的尊重、带着悲悯、带着仁慈,像个战士一样坦荡、认真地战斗,那对自己来说就是一种救赎。其实当自己在公平的竞争中被强悍的对手击倒的时候,感受到的不是愤怒和痛苦,而是一种解脱。
也许当年父亲对于自己闯下的那些祸端未必不自知。那些是是非非的小事在他的心底来说可能都只是借口,他想找人打架,他想释放侵略欲,仅此而已。我的内心也有隐隐地渴望过“战争”,不是为了报复任何人,也不是想伤害任何人,单纯的就想跟某个人干一架,哪怕明知自己实力不够也想去试试。但是,我没有父亲当年的洒脱。我总是习惯性地压抑自己,习惯性地隐忍和逃避。很遗憾,我没有解决好自己的问题。如果有一天我有勇气跟某个人干一架,那时候恰好我的孩子在旁边,我会告诉他:孩子,不要害怕,生活就是一场又一场搏斗,我们都必须面对。
生物进化的动力是竞争——物种之间的竞争以及同类之间的竞争。在远古时代,这种竞争是非常激烈的。在那之后,竞争被广泛的合作生产所取代,某些能力没有逐渐强化,反而逐渐退化了。我们的身体并不会甘心这种堕落。当我们享受和平、安宁的时候,那些曾经帮助我们生存下来的“侵略欲”会在我们的灵魂中躁动不安。太安逸的环境也许是和平年代的人不安和压抑的一个原因。
我隐约记得小时候农村的那种柔软的青草地,像一个天然的角斗场。那时候经常都有很多小孩子在那里玩耍。我最开心的时候是跟那些和我差不多大的小孩子打架,有时候是闹着玩儿,有时候是真打,那其实很舒服的。我成年以后还是经常梦到那片青草地,梦到那帮孩子。他们也许欺负过我,打过我,我也打过他们,但那才是生活。
在角斗场上被比自己强大的对手打倒是一件多么爽的事情。每次一次倒下去又从新站起来的时候,我都感觉比以前更强一点点,争强好胜的基因决定了我需要不断挑战对手,直到像他打倒我一样被我打倒为止,哪怕只有最后一次。可惜的是,我的身体素质决定了我连被对手打倒的机会都没有。有幸同时也不幸的是,网络游戏恰好满足了我的侵略欲。我这样的人真的很容易对网络游戏上瘾,我没有猝死在电脑游戏里,除了因为打游戏确实菜以外,还因为我承受了其他的压力,比如我要回馈父母的养育之恩,我要通过学习和思考来战胜自己先天的愚蠢,这些事情分散了我沉迷游戏的精力。
人类已经再也找不回浩浩荡荡征服原始蛮荒大陆的时代了,生存范围有限,不管到哪里都逃不出束缚。于是有些东西聚集在身体和思想里,会形成一种能量无法释放的焦虑,就像我们口腔中发炎的智齿,或者让我们痛不欲生的盲肠。该如何面对这种焦虑,这是我们每个人需要认真思考的问题。
“不管在原始背景中生存价值如何,这些源于进化的模式在现今文化中是有问题的,因为其干扰了个人目标或与群体准则矛盾。因而,在原始状态下有益的具有高度掠夺性和竞争性的策略可能不适于现代社会环境,继而发展成为“反社会型人格障碍”。同样,在野外环境中试图吸引救助者和异性的有表现癖者(好处风头)在现代社会规则表现为过分和不适应。实际上,如果他们欠灵活或者失控,这些模式更可能导致问题。” [美国]《人格障碍的认知治疗》贝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