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过田野边长长的小道,便是我家。天空下,大地吐露着尘埃,像老人呼出的热气,我在家门口,停下来。
是的,回来了。从学校到村子的路并不远,疫情使然,没回来一次,想家是真的。
回家这天,大包小包,赶着最早一班车。踏上故土的那一刻,阳光切过屋檐落在脸上。冬天的太阳,明媚耀眼。风大,走在铁轨旁的高台上,顶着风,脚步却越来越快,到最后,几乎跑起来。
车站到村里的路上,熟悉的街景走马灯似的晃过。也许正是饭点吧,有些冷清。一路走来,好像什么都没变,也好像有什么变了。出租车上的我,不管那么多,靠在车窗,死死盯着手机屏幕上的时间:快一点,再快一点。
终于,我赶到家门口,迫不及待扔下行李高高招起手:“奶奶,我回来啦!”奶奶戴着帽子,好像没听见。“奶奶,我回来啦——”我又大喊一声。奶奶终于听见,转过身,小小的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哎,回来啦!”她笑着,眼睛笑成一条缝,阳光亮晶晶地挂在她的眉角。“冷不冷啊,快进屋,外面风大。”她攀着我的肩膀,好像要够着什么。“不冷哦。”我也只顾笑,只知道笑了,“爹爹(方言:爷爷)呢?”“忙着呢。”
顺着奶奶的目光,我看到爹爹在院子里洗刷着从风扇上拆下的壳,那一刻我有些怔住:爹爹变得好瘦啊。记忆中的爹爹比我还要高,不胖,但很硬朗。可眼下,爹爹的背佝偻了好多,好多啊。不经意瞥向奶奶,她已经脱了帽子。斑驳的头发在风中好似凭空增了几丝霜雪。我又怔住了。这背影与记忆无法重合,冲突起来。
在我仅有的这十八年里,奶奶好像一直只有一个形象:她的头上永远只有几缕白发,她从不染发,一年年过去,那白丝竟没有一点点增多,永远年轻,永远精神。可眼前奶奶竟已头顶霜雪,像久远的、失去色彩的老照片,稀疏斑驳。我第一次意识到,奶奶也会老,奶奶真的老了。我离家多久了?
荒谬地,我从心底蔓延出一丝恐惧,我从未如此恐惧过死亡。
这天晚上,我和爹爹一块儿去浴室。老地方了,进门、换鞋、拿手串、下澡堂,还是这祖孙俩。洗的差不多,我和爹爹互相搓背。从前如此,现在也如此。以前,我是有点怕的。爹爹总是搓得我哇哇大叫。他一双铁手,力气很大,搓得我后背红通通的。今天不一样,让我静静享受了一回。
换我给他搓。他真是瘦了。我第一次深刻意识到:变老,并不是小学作文里写的白了头、弯了腰就能概括。我搓得很认真、很细致。汤池里的热气打着旋儿涌上天花,又结成水珠落回去,一滴一滴,荡开波纹。
回去的路上,坐在爹爹电瓶车的后座。冬夜里的风很大、冷。我抱紧爹爹的腰,不知道想什么。
听奶奶说,后面(隔壁)九十多的老太卧床许久。儿子孙子都回家了。
一天下午,奶奶坐在院子里给我缝袜子。那双袜子在大拇趾的位置破了。我说不要了,她说补补还能穿。拗不过,只好听她,便也搬来一个小爬爬(方言:小板凳)坐了。冬天傍晚的阳光很柔,像温水流过。思绪穿梭到小时候,也是这样。奶奶在一边缝缝补补,我在院子里东奔西跑,玩玩具、逗小狗、堆石头,这里俨然是我快乐的园地。我重新睁开眼去望奶奶,好想、好想,印刻在脑海的最最深处。
可能是冬天吧,还是在傍晚?柔弱的日光,渐渐消散了。
夜里,难得抬头,很久没有安静地看星星。这时候,我才恍然大悟:原来一直在变的就是时间,而永远不变的,也是时间呐。
遥远的星星,那么高,又那么远。变成星星,得多孤单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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