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声为谁而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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铛铛铛~

一阵清脆、急促的钟声划破夜空。须臾,屋门哐一声从内拉开,惊得门上的门环叮铃铃作响。大柱光着上身,提着裤子跑出来,他刚在院子站稳,钟声便戛然而止。没过一会儿,东屋的门吱呀一声也开了。

咋了,哥?娟子披着衣裳走出来,望着西屋敞开的门,问站在月光下的大柱。

她,她怀里揣着一口钟,我,我一靠近她,她就.......大柱勒好裤带,回头看向门内。月光被屋檐遮住,门内黑漆漆的,像骇人的妖怪洞穴。窗户上贴着的红色喜字失了本色,变成了黑色。

钟?抢过来嘛!你一个大男人,还弄不过一个女的?!娟子有些怨有些恼,但大柱就是这样的人,再加上忙了一整天了,她很累,没法真恼起来。

她,她泼得很,我怕......大柱从刚才的惊慌中镇定下来,但语气中还有一丝怯意。娟子轻叹一声,抬脚走向西屋黑漆漆的洞穴里。

提防着点!

娟子没有理睬大柱的提醒,径直走了进去。她一边走向放洋火的地方,一边动了几下嘴角,找到一个使语气听起来轻柔温和的口型,说道,嫂子,嫂子?是我,娟儿。黑漆漆的屋内没有任何回应。

噗~

洋火着了,微弱的光四溢,娟子急忙点着一旁的红蜡烛,黑漆漆的洞穴顿时亮堂了。

嫂子,是我。娟子轻唤着走向炕边。缩在炕角的叶子抬起头,惊恐地大声喊,你也不要过来,你过来我就敲钟。

好好好,不靠近,我就站在炕边。娟子一边柔声说,一边看向叶子的怀里。叶子除了双手紧抱着一口钟身只有巴掌大的小钟外,还拿了一把剪刀。蜡烛微弱的光经过一段蹒跚之后在那口钟上汇集成一个明亮的,没有温度的光斑。那口钟娟子以前见过,是唱戏人用来提醒观众马上就要开戏时用的,只不过那时它通身乌黑,不似现在这般被人摩挲的光滑,光亮。

娟子看叶子这般架势,心想哥哥今晚是圆不了房了。

嫂子,今晚我哥不会回屋,你好好睡,放心睡。娟子一边安慰叶子,一边将大柱弄乱的被子拉扯好。娟子拉扯被子时,叶子就做好了敲钟的准备,听到她的话,手又停下了,绷紧着的神经也慢慢放了下来。

娟子见叶子没有先前那么紧张,又柔声说了一遍放心睡,便朝门外走去。

娟儿,她打你了没,有没有伤着?大柱见娟子带上西屋的门,向他走来,急忙关切地小声问。

没,都没!哥,你今晚先别回屋,去牛棚睡吧,过几天等她适应了,再回屋睡。

好好好,我这就去牛棚。一听不用再回屋,大柱悬着的心放下来,他刚才还担心娟子硬要他回屋睡呢,那女人一句话不说也就罢了,见了他还敲钟,那钟声震耳又惊心,吓得心都要从嗓子眼跳出去了。睡牛棚好啊,牛很乖也很安静,你给它说啥,它都听着,有时还会“哞”一声回应你。

娟子回自己屋拿出一床被褥递给大柱,大柱接过,踩着月光朝牛棚走去。娟子望着大柱的背影轻叹:哥,你啥时候能懂事了!

大柱是懂事的,父母去世时叮嘱他以后要听妹妹的话,他便谨记于心,娟子让干啥他就干啥,不让做就坚决不做。其实父母的叮嘱是多余的,大柱虽比娟子大八岁,但他天生少根筋,没有主见,没心思。就是当地人口中所说的“拨拨虫”,拨一下它就动一下,不拨就不动。自从娟子会说话后,大柱就听她的,一直听了十几年了。

院子安静了。叶子听见东屋关门声后,只觉浑身松软无力,紧抱着的钟从怀里滑落到炕上。折腾了一天,她已经很累很困很想睡觉了,但她又不敢。过了一会儿,叶子伸手捡起钟,抱在怀里,一边摩挲着钟身,一边喃喃道,周仁哥哥你什么时候才来啊!

屋内,烛火摇曳,以温柔的姿态一丝一丝逼进,坚硬的红烛只能泣着泪一毫一毫地退让,直到自己完全燃尽。

第二天,叶子被敲门声惊醒,当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时,就急忙去找钟,将钟抱在怀里后,她才查看自己的衣裳有没有少。发现和昨天一样,一件也没少时,她安心了。

嫂子,早饭好了,你在屋里吃还是和在院里吃?娟子站在门外问,她的声音还是那么轻柔。

我和你们一起吃。叶子藏好钟,将自己的头发拢了拢,一边说一边下炕。昨晚后半夜,她实在熬不住了,靠着墙坐在炕上睡着了。甫一下地,针扎似的刺痛从脚尖顺着脚掌,小腿,大腿钻进心里。叶子呻吟着忍痛扶着炕沿走了几步,那刺痛和麻才慢慢消失。

嫂子,坐这里。哥,坐这边。娟子见叶子出了西屋,急忙招呼。看见叶子,大柱走向饭桌的脚步在远处停了下来。

哥,快来吃饭啊,快过来!娟子一连喊了几声,大柱仍站着不动,娟子只好去拉他过来。

叶子抬眼看向大柱,大柱下巴处的伤痕已经清洗过,但新沁出来的血痕还在。

你过来吃饭,我没带剪刀。叶子看着别处说,但大柱听懂了,他跟着娟子走向饭桌。

我有话要说,嫁不嫁你家,由不了我,但给大柱做不做婆娘,我说了算。从今儿起,我只吃活命的粮,给你家干三年活,咱们就两清。还想其他的,别怨我下手重。

说最后一句话时,叶子将目光从娟子的脸上移到了大柱脸上。感受到目光的大柱被吃到嘴里的杂粮馍馍噎了一下,顿时咳了起来。

嫂子,这咋能行呢,进了门就是一家......

我,不,愿,意!叶子坚定的语气斩断了娟子的话,她转身回屋。再出来后,她从饭桌上拿起两个杂粮馍馍,一边吃一边走向水缸,准备挑水干活。娟子和大柱不约而同地看向叶子,发现她的后腰处别了一把剪刀。

叶子挑满水缸,又去喂鸡,又去打扫前后院,又......在屋里屋外找活干,总之,她一刻也不让自己闲着。

此时正是青黄不接之季,油菜籽,小麦还未成熟,地里也没啥活。实在没活干了,叶子就抢娟子和大柱手里的活干,她每天天还没亮就起来做饭,收拾院子,整理柴禾堆。大柱吃早饭时,她就给牛喂草料,打扫牛棚。大柱着急地问娟子,她又把我的活抢了,那我干啥?娟子看着忙出忙进的叶子对大柱说你先歇着,她吃那么少,干那么多,身体撑不了多久的。

趁叶子在后院干活时,娟子悄悄去西屋找那口钟,她想将钟偷走,结果找了一遍又一遍,就是没找见。

做屋里的活消耗不了多少体能。忙碌了快一个月的叶子觉得自己仍活力满满。油菜籽成熟后,她一个人将一亩的油菜籽全部割完,晚上又和娟子,大柱一起碾油菜籽。紧接着麦子也成熟了,叶子又拿起镰刀起早贪黑地割麦子。

割麦子最怕下雨,可六月的天娃娃的脸说变就变。一日,天上乌云厚重,大家忙着抢收时,叶子晕倒了。娟子让大柱背叶子回家,大柱舍不得扔下手里的镰刀,说一时雨来了,麦子落地就收不回去了,你背她回去。

娟子生气地大喊,你婆娘你来背,快一点!

大柱不敢不听娟子的话,他极不情愿地扔下镰刀,将叶子背起。叶子饱满的胸脯撞到大柱后背时,他的心猛一哆嗦,身体莫名地燥热起来,他想我是不是也要中暑了?脚底不由地加快了回家的步子。

大柱将叶子放在炕上,拿来水就要走,却被娟子叫住了。

哥,你擦把汗就把衣裳脱了。娟子边给叶子擦汗,喂水,一边说,然后去解叶子的裤带。

屋里不热。

不热也要脱!趁她还没醒,快把事儿办了。娟子说话没留神,将叶子的裤带拉成了死结。

快脱啊,脱好来帮我!娟子见大柱没动静,又低声喊道。

我,我......她醒了咋办?

就要快啊!赶紧的!娟子解不开裤带,着急中她想起了叶子的剪刀。

我,我不知道咋弄?大柱说得很小心,也有些不好意思。

娟子脸红了,也生气了。一个男人不知道咋弄,难道她一个未出嫁,二十岁还不到的姑娘就知道咋弄?!转念又一想,为了给哥哥娶到婆娘,爹娘盘算了那么久,绝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快脱裤子,上来!娟子低声吼道,她找到了剪刀,正要剪时,一只手轻轻地搭在了她的手上。

叶子醒了。

娟儿,咱俩都是女人,你这样就是逼我死啊!叶子的话说得有气无力,但它惊得大柱将脱了一半的裤子又提起。

嫂子,我没逼你,你嫁过来就是给我哥做婆娘的,就该做婆娘该做的事。娟子对叶子的话无动于衷,咔嚓一声,裤带断了。

好,好,好!完事了,我就吊死在你家大门上。说完,叶子闭上眼睛,泪从眼角涌入鬓发。

娟儿,算了,闹出人命不好,我不要婆娘了。大柱勒好裤子,看着娟子又说,还有麦子等着收了,我先去地里。

娟子看看一副任人宰割样儿的叶子,又看看快要走出屋门的哥哥,她叹息一声,从炕上下来走了出去。过了一会儿,娟子端来一碗汤面,说嫂子,一会儿起来吃点,我不乘人之危了。

厚重的乌云被风吹散,太阳出来了,刺眼的阳光落满院子。娟子走了很久,叶子才从炕上爬起来,她爬到炕边,将炕沿下的炕洞打开,伸手将钟摸了出来。叶子在炕上靠墙坐好,轻轻地敲了三声钟,唱到:虎豹豺狼~常出没,你不救我谁救我~~叫声相公,小哥哥~~周仁哥哥啊~你咋还不来?你莫不是将我忘了?

铛,铛,铛~

叶子唱完,又将钟敲了三次。钟声飞出了西屋,飞出了院子,却飞不出田家庄这个山坳坳。

周仁是戏曲里的人名,是叶子对师兄的爱称。五年前,叶子娘生病无法干活,家里又有四个孩子张口吃饭,叶子爹一个人的工分养活不了那么多人。正艰难之时,白水镇秦腔戏剧团来各生产队找人学唱戏,十四岁的叶子被团长看中了。为了少一张吃饭的嘴和每月有一块钱的进项,叶子爹点头同意了。叶子不同意,也没办法,只好带着自己的铺盖去白水镇。

到了戏剧团里后,团长指着一个年轻小伙对叶子说,他比你早来几个月,就是你师兄,你俩以后搭戏。说完递给小伙一个戏本,让他先给叶子讲讲,然后就去忙别的事情。

只一个上午的时间,叶子不仅知道年轻小伙叫啥--王解放,也知道了戏本名----《周仁回府》,以及这出戏的大概内容:穷苦出生的周仁外出闯荡,意外中了武状元,从同乡人口中得知自己的妹妹被恶霸强占,老爹入狱后,日夜兼程回乡。行夜路时,周仁碰到被卖后逃出来的翠珠,并搭救了她。翠珠帮周仁智斗恶霸,救出老爹和妹妹。最后,周仁与翠珠喜结良缘。

铛,铛,铛~

团长一边摇晃着一口巴掌大的铁钟,一边喊集合集合,开始学唱戏了,我来唱一段《周仁回府》,你们仔细看,认真学。团长一手翘着兰花指,一手拿着手帕轻拭眼角,唱到:

我爹爹贪财~将我卖~

我不愿为奴~逃出来,空山寂静少人过~

虎豹豺狼~常出没,你不救我谁救我~~

叫声相公~小哥哥~~

叫声相公~小哥哥~~(带撒娇的哭腔)

........

唱完,团长说唱这一段时,动作和表情一定要悲苦,一定要娇媚,一定要眉目有情,这样才能让观众感动并入戏。

叶子学这一段戏时,总是做不到团长要求的娇媚和眉目有情,因此没少挨团长的手心板。一次,叶子躲在无人处哭时,被王解放发现了,他安慰叶子并讲自己刚来团里时闹出的那些笑话。

有了王解放的逗趣和陪伴,叶子觉得团里的生活也没有那么糟糕。渐渐地,她挨手心板的次数变少了。一年后,各生产队办红白喜事,邀请戏班唱戏时,团长就让叶子和王解放唱《周仁回府》。

王解放身形修长,模样俊秀,头面戏服加身后,更比其他武生多了一份独特的气韵。叶子本就长得心疼(方言,漂亮的意思),身材匀称,小旦打扮后更是俏丽动人。俩人往戏台上一站,就引来观众不少的喝彩声。

台上,翠珠的娇媚和眉眼含情不仅感动了观众,也使周仁动了情;周仁的搭救与呵护,也使翠珠心生爱慕。真情隔着厚厚的面妆在他们的眉眼间传递。真情更能感人。慢慢地,他俩的《周仁回府》在白水镇火了,各生产队争相请戏班去唱戏。

脱下戏服,真情仍在。王解放和叶子在一起对戏外,平时也总在一起说说笑笑。团里其他人打趣他们这是要在师兄妹之上再加一层亲---夫妻啊。叶子羞笑无语,王解放则说到时候请大家吃喜糖。

一年后,生产队解散,生产模式改为包产到户。人们开始各种各的地,各自忙乎起来,再也没有闲功夫看戏。没过多久,秦腔戏剧团也解散。当叶子和王解放知道这个消息时,团里能用的东西都被人拿光了,只剩那口小钟了。

王解放让叶子拿着钟,说想他或是有事找他时,就敲钟。王解放与叶子家隔不远,站在两个村之间的土岗上敲钟,两村的人都能听见,但是只有王解放知道这钟声是啥意思。

叶子娘在生产队解散之前就走了,回到家的叶子就挑起了照顾弟弟妹妹的担子。家里地多,能干活的人少,实在忙不过来时,叶子就去土岗上敲钟,听到钟声的王解放很快就会出现,并帮叶子家干一些体力活。叶子爹不想能干的叶子这么快嫁人,就一起拖着,一拖就托了两年。

一日,娟子找上门来,说她爹娘死之前借给叶子家一些钱,现在来要钱。叶子爹一筹莫展,为了给叶子娘看病,不仅家徒四壁,而且还有其他外债,哪有钱还啊。

叶子问能不能缓一缓,晚几年还。娟子说他哥已经二十五了,不能再晚了,再晚更不好找婆娘了。叶子爹被逼得没辙,灵机一动,说叶子还没有婆家,嫁过去就算还钱,行不?

娟子喜出望外。以前看戏时,她就很喜欢叶子,果真能当自己的嫂子那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但她不敢露出喜色,看着叶子对叶子爹说,这,这怕不行吧。

咋个不行?!叶子爹来了劲头,又说她是我女子,嫁谁不嫁谁,我说了算。

叶子在一旁急得直跳脚,爹!不行,我不要嫁。

欠的钱是给你娘治病用没的,你要是能还上,就不用嫁了。叶子爹生气地将烟斗在地上敲得梆梆响。

一年为期,还不上你家的钱,我就嫁给你哥。叶子没有其他的办法,只能行缓兵之计。

可,可我哥又耽误了一年,好婆娘又不等人。娟子有些为难。

再加还一年的利息!叶子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能缓一缓就好。

娟子拿着立下的字据满意地回家了,她觉得如果真能把叶子娶回家,她哥再等一年也值了。

叶子急了,急忙敲钟叫来王解放,将这件事告诉他。王解放抓耳挠腮也想不出来钱的法子,他家里的情况并不比叶子家好多少,最后,他看着叶子说我们逃吧。

叶子身形一怔,逃?逃得了和尚逃得了庙嘛,她还有个妹妹,她逃了,难保她爹......

能逃哪去,家人咋办?还有一年时间,我们给人做工,兴许能挣一些钱。叶子说得很平静,不似刚才那般心焦。

那我再想想办法。王解放说完就走了,俩人不像往日分手时那般难分难舍。

后来王解放托人找到了一份活,只不过地方比较远,在距离白水镇六十里的石头乡。走之前那晚,他和叶子见了一面,说一旦挣够钱就立马回来。叶子抱着王解放哭,很是不舍,但也只能含泪答应。王解放试探性地亲叶子,见她没有抗拒,便一边继续亲,一边将手伸进叶子上衣里摸她的奶。叶子不由地嘤咛一声,王解放血脉贲张,喘着粗气说叶儿,好妹妹给了我吧,就开始解叶子的裤带。裤子掉落的一霎,叶子清醒了,她忙推开王解放,羞涩地说不行,先留着,等你回来。

心着急,日子却不急,它慢悠悠地走完一天又一天。叶子想王解放时就拿出钟摩挲,她将钟身想像成王解放的脸,摸了一遍又一遍。日落日又升,送走了春,夏,秋,冬,又迎来了春。这期间王解放来过几封信之后,再也没有任何音信。叶子去他家打听情况,家人说也不知道。

娟子拿着字据如期来上门,叶子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同意。出嫁那天,除了那口钟,叶子什么也没带。

叶子晕倒后躺了两天才下了炕,体力还没有恢复好,只能在家里做饭。所幸的是那段时间没有下雨,娟子和大柱没日没夜地劳作后,麦子总算是收完了。

丰收的喜悦抑不住地展现在娟子和大柱的脸上。大柱磨了一袋白面让娟子做白馍馍吃,娟子开心地说好,要做纯白面的,不参任何杂粮的馍馍。

娟子给叶子拿了两个刚出锅的白馍馍,说以后好好过日子,不会再逼她了,让她吃饱饭,粮多了,不差她一口。叶子不信娟子的话,仍时刻不忘将剪刀带在身上。晚上,钟和剪刀就是她的护身符,身边各一个,随时都可以握住拿起。

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过去了,大家相安无事,叶子的心也慢慢放下来了,他们一起下地劳作一起回家吃饭,谁也不提那个事。在不知情的外人眼里,他们就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温柔与贴心是女性最大的利器,它可以穿透男人厚厚的铠甲,也可以腐化女人的铁石心肠。尽管叶子不想给大柱做婆娘,但这丝毫不影响娟子对她的喜欢。有好吃的,新奇的玩意,娟子第一个就想到的就是叶子。叶子渐渐也喜欢娟子,把她当亲妹妹看,同时,她看大柱也没有以前那么不顺眼了。

十月,又是一场繁忙的秋收。叶子的身体已恢复如初,三人收两个人地亩的出产,只忙了几天就完成了秋收和播种。金灿灿的玉米叠放成塔竖在院子里,火红的辣椒挂在厨房门口,一切都是欣欣向荣的景象。

秋收过后,天气开始转凉。一连几日娟子都是早出晚归,叶子想问她出了什么事,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她觉得自己终将是个外人,不该插手娟子的家事。

一日早上,穿着夹袄的叶子走进厨房,发现叶子在杀鸡。这可是下蛋卖钱的鸡啊,娟子咋舍得杀呢!

娟儿,出了啥事?叶子惊奇地问。

没事,你先吃早饭,我把鸡做锅里再和你说。娟子一边说一边拔鸡毛。

早饭吃得并不顺心,叶子一直在想到底出了啥事。左等右等,好不容易才等来娟子。

姐,这是我请人给你做的衣裳。来我们家一趟,干了这么多活,也只能用一件衣裳谢你了。娟子边说边将手里的东西递给叶子。叶子没注意到娟子对她的称呼变了,更不知道是从啥时候开始变了。

啥意思?叶子疑惑不解。

姐,天冷了,我哥不能再睡牛棚了。你不愿意,我们也好再不勉强了,吃完午饭,你就走吧。娟子说完就走出西屋,叶子一时没反应过来,傻愣愣地坐在炕边。半响,她才明白过来,不觉地哭了,一切来得太快太突然了,也比她想像中的容易。

鸡的肉体化做一道香气四溢的美味,惹人垂涎。娟子先给叶子夹了一块鸡肉,说姐一会儿还要走二十里山路,多吃点才有力气回家,然后,她又给大柱夹了一块。

鸡的灵魂化做一丝若有若无的青烟,俯视小院。饭桌上的三人各怀心思,叶子没吃娟子夹来的肉,娟子的贴心,大度和明事理让她心里有些不好受。大柱想吃,但娟子没动筷子,他就不敢吃。娟子有心事,吃不下。

叶子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田家家门的,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田家庄的,只觉深一脚浅一脚地转过那个不高的土山,田家庄就不见。原本预想的花三年才能离开的田家庄,现在只用了九个月时间就走出来了!叶子应该开心才对,但她一点也高兴比起来,只觉心里堵得慌。娟子的人情太重了。

一阵风绕过土山吹了过来。叶子紧了紧身上的衣裳,同时心里也清明了一些,想着:以后一定尽力偿还娟子!如此便得到了安慰,叶子抱紧怀里的包袱,稳步急急朝自己家走去。包袱里的钟随着叶子的脚步小声叮,叮作响,沉闷,压抑,好像极不情愿出声。

赶了一段路,叶子打算转过前面一个土山歇歇脚再走。等她走到时,发现那里坐着两个人,一个四五十岁的女人,一个比她小一点的女娃。叶子见有人,就不想歇脚了,继续朝前走。

哎,这女子,跟你打听一下,这儿离田家庄还有多远啊?叶子刚从女人面前走过,就被喊住了。

不远了,朝前走一段路,转过一个小山头,再走一段路就到了。叶子朝身后比划比划。

果真是山坳坳,一个一个山头走不完,来一趟真是受罪,还是平地好!

你们去田家庄......走亲戚?转身欲走的叶子对女人的话莫名地产生了好奇,便多问了一句。

谁有亲戚会在这儿!第一次来,给她说媒。女人指了指一旁的女娃。

给哪家说媒?在田家庄呆了九个月,村里人虽没认全,但几十户人家的门朝哪个方向开,家里是啥情况,叶子还是了解的。

我也不知道哪家,只知道家里只有兄妹俩,哥哥比正常人差点,家里的事儿都由妹子做主。这个妹子也是奇了,哥哥的婆娘先要她看上才行。咦,你是不是田家庄人?

给了什么聘?叶子知道女人说的是娟子,家里的粮,鸡牛都没少,她哪里来的钱下聘。

没聘礼,是换亲!这女娃家里有个哥,不发病和正常人一样,若发病,那可就了不得了,不是拿刀砍人,就是上屋拆房子。

那,那这女娃?叶子心里一惊。

这女娃没病,正常很。要不我咋说田家庄的妹子奇了,她要这女娃在田家庄媒人家里住几天,亲自看看,没问题后,才愿意和我走,倒是一点儿也不在乎自己要嫁的是啥人。

哎,不说了不说了,要赶紧走了,说不定还能吃上一口剩饭了。女人都命苦啊!女人边说边起身,喊着女娃一起走。

叶子看着女人渐行渐远的背影心里很不是滋味。抬脚朝自己家走时,叶子猛地想起自己以前说过的话:娟儿,咱们都是女人,你......这是要逼我死啊!

如今,娟子大度放了自己,甘愿担起后面的一切。可,娟子是真的心甘情愿吗?这又何尝不是自己的逼迫呢。叶子抬起的脚又放了回去,她恨自己多嘴,如果不好奇也就不会多问,也就不知道这些事,更会走得心安理得。可现在知道了,她的心乱了。

我没有逼她,是她放我走的。如果不走,以后,以后再也见不到周仁哥了!对,周仁哥!叶子抬起脚朝前匆匆走去,没走多远又停下了。

娟子人那么好,嫁给一个神经病太可惜了。大柱虽比不上周仁哥,但他比神经病强多了。周仁哥,哎,你是不是把我忘了。叶子转过身朝田家庄方向走了几步又停下了。

不行,我要去找周仁哥,问他为啥这么久都不来找我?

我不能让娟子嫁给神经病!

我要去找周仁哥,问他有没有听见我的钟声。

不能毁了娟子!

......

叶子在原地打了无数个转身,仍没有决定到底朝哪边走。包袱里的钟也晃晕了,时而轻响,时而猛摇。

太阳走到下午两点多钟时,女人带着女娃找到了娟子家,娟子热情地招待她们吃鸡肉,大柱紧张不安地站在一旁。看着正吃饭的女娃,娟子不由自主地将她和叶子比,女娃的长相是差了些,但也算周正,做哥哥的婆娘绰绰有余了,就是不知道性格咋样。哥哥老实,没主见,一定要个泼一点的。

慢点吃,你多大了,会绣鞋垫吗?女娃只顾着吃,不搭娟子的话。

她怕生,过几天相处熟了就好了!女人急忙接过话。

娟子心里有些担忧,如果女娃和哥哥一样,那他俩以后的日子咋过了。

田家庄的媒人说你要在家多留几天才和我走,几天,两天还是三天?女人吃好饭,问娟子。

我想......

她不和你走,他已经有婆娘了,你们吃完就走!叶子的声音从门口飘进院内。

姐,哦嫂子。娟子惊喜不已,一边说一边欢快地迎上去。大柱见了叶子先是一喜,尔后又面露一丝怯意。

你们,你们......女人看看叶子,看看娟子,又看看大柱,好像明白了啥,又好像啥都没明白。

娟子将没吃完的鸡肉让女人带上,又送给她十几个鸡蛋,好说歹说才将女人和女娃送出家门。

夕阳下,叶子站在离田家庄很近的一个土山顶上对着王解放家的方向敲起了钟。敲法不紧不慢,恰好使借着风势飘向远处的钟声在小不可闻时,下一个钟声又正好飘来。她敲了很久,那个人影始终没有出现,这个结果她早知道了,但她就是想敲。

暮色四合时,叶子回到了田家庄的家。当夜,红烛轻摇,叶子主动和大柱圆了房。

第二天清早,叶子将钟放进炕洞里。此后,她再也没有拿出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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