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了,在明亮的月光下,我听到了一些似乎是从山谷里传来的声音。
猫头鹰又飞走了,在我快入睡的时候,它逮了一只月亮还没有爬上来就偷溜出来的老鼠,然后它飞向了河对岸。
“今晚能睡个好觉了。”看着远去的猫头鹰,奶奶说道。
可我却有些奇怪,我知道在那样的夜里奶奶是看不到猫头鹰飞走的。可她却能感受到,自从猫头鹰来后,总会在那棵黄栌树上停留很久,有时夜里会在树上叫很久,奶奶总会被吵醒,可她又不愿意去追赶那只有些呆的猫头鹰。
“留一个夜里醒着的看着这个茅屋,也没什么不好。”奶奶总是这样解释。可那时候的我却不知道奶奶话里的意思,这山里夜晚的茅屋有什么可守呢,除了各季节不同萦绕在茅屋前后的昆虫,还有一些夜里出没的动物和飞鸟,我没有见过什么别的。关于这个问题,直到如今我也没有追问过奶奶,然后连着答案奶奶去了另一个世界里。
茅屋前那棵在秋冬里叶子会变红的树,直到好多年后我才知道,它叫黄栌。分明是一棵叶子会变红的树,我心里想应该叫红栌才对,可不知道怎么的却叫黄栌,这也无法得知了。这样的树在这遥远的边境其实不应该存在的,却矗立在峡谷里河岸边,到如今我还是会想它从哪里来的,为什么就单生长着那么一棵,然这些也没有答案,答案如同冬天里飘在天空中那片红色的叶子,顺着南汀河水流去了我到不了的地方。
“这种树可以挖了回去家里种着。”倒是有一次爷爷这样说过。起初我也不明白,直到有一次傍晚里,青色的天空压了下来,夕阳从很远的天边照进峡谷,打在河面上打在了那棵红色的黄栌上,然后我看着红色的叶子在我前面,在我眼睛很近的地方,在对岸那座青色的山里摇曳着,我一下子就明白了。那个场景像是多年后我在电影里才能看到最美的镜头。
“这是一种很难看到,独木可震撼人心的景。”可我也明白,这是因为它那一刻所处的环境,要不然断然看不到这样的场景的。有一些场景,我们只需要看到一次,就会从很远的记忆里,陪着我们走过一生。
爷爷虽然在奶奶的嘴里一无是处,可我知道他有一双很巧的手,以此类推我想爷爷有一棵玲珑心,要不然他编织不出来那么多好看的家具和各种玩具。比如那时候家里需要用的簸箕,箩筐,提篮……还有我喜欢玩的鸟笼,帽子,蚂蚱……在后来的日子里,我遇见过许多人,可没有一人能同时编织这些东西的,尽管我也明白爷爷有诸多不是,可在这些事情上他一定有自己很特别的一面。
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追着爷爷想要学这些东西,可能是因为每一个年幼的孩子都喜欢鸟儿的缘故,我最先学会的就是编鸟笼,关于这个甚至有些青出于蓝的感觉。也有一个让我很头疼的问题是,我总是削不好编织需要用的竹篾,那很考验一个人的耐心还有刀功。可爷爷却对于教会我这个不怎么上心,他热衷于教会我那些掐指一算的本领,这让我原本就不聪明的脑袋雪上加霜。
所以我完全不去理会,关于这个到如今爷爷还是会叹息,可我始终是学不会了,那些天干地支让我一阵阵犯困,就算用上年幼时砍的那些算数用的小木棍,我也算不过来了。
所以有时我也想,可能于爷爷来说,岁月也是他口中的那些天干地支即将没有人会了。
猫头鹰很早离开的那晚,我却在半夜被另一种声音给吓醒了。
到如今我也没办法去形容出来那种声音,它们像是从峡谷最深处传来,又像是从山背后传来,一声接着一声,我手抓紧被角可越是如此那声音似乎就越来越近了。
“要是那只猫头鹰在就好了,或者它能吓走这个叫声。”我眼睛直愣愣盯着茅草屋顶,茅草在我的头顶被压得很紧,雨滴漏不下来月光也透不进来。后来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还是想着猫头鹰睡着了。
“昨晚你听到什么叫了没有?”天亮后我就赶紧问奶奶。
“听到了,麂子叫呢。”奶奶很是平静的告诉我。
“麂子。”我重复着奶奶的话。
“嗯,跟黄色的小羊差不多大,跑得很快。”接着奶奶又说。
“你不害怕吗?”
“那有什么害怕呢,见太多了,再说它又不吃人。”
听着奶奶的话,我跟着也就平静了下来。麂子好像又叫麂鹿,一种在夜晚出没跑得很快的动物,这是很多年后我才知道的,那时候我们就叫麂子,直到如今在老家山里还有。
可要往前追的话,我第一次见麂鹿还是那时候在那个峡谷里了,那是听到麂鹿叫后不久的一天,我跟四叔去一个悬崖边上拿一棵石斛,就在我们爬到悬崖中间的时候,在悬崖脚下一个巨石底下,站着一个棕黄色的东西。
“那是什么?”我问走在我前面的四叔。
“哪个?”四叔仰着脖子看着头顶的石斛。
“那里,那个石头底下。”我用手指着麂鹿。
“麂子麂子。”顺着我手指的方向,四叔压低声音。
“别说话,我想办法找东西把它打死,我们拿回去吃。”四叔见不到各种动物,只要见到他的第一想法就是吃。
听着四叔的话,我很紧张,他也很紧张。他猫着腰小心翼翼凑着脑袋看麂子,我看着他根本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接着他一个趔趄“啊呦”一声喊了出来,那个麂子像是长了顺风耳,猛地一抬头,盯着我们看了一眼,一个箭步跳上巨石越过了悬崖,窜进了草丛里。
“啊,它跑了。”看着跑走的麂子,我大惊失色。那动作实在太敏捷了。
四叔看着跑了的麂子,一屁股坐在地上,也没心思拿石斛了,感觉很受伤的样子。
“你抓不到它的。”我看着四叔。
“如果它不跑,我一石头打死它。”四叔手里还拿着石头。我感觉不可思议可那时候却说不清楚,现在想想我四叔傻得不是一般。
那是我第一次见麂鹿,比我见过的任何一种动物都要敏捷,甚至比那些在树上跳来跳去的松鼠都要厉害多了。自从那次见过之后我就开始对它们念念不忘。它们实在太有活力了,那种活力像是生命最原始的样子,我等着它们再次出现。
好在它们没有让我失望,自那之后每到夜里它们都会在峡谷里叫,然后偶尔我们还是会在悬崖边上,山沟里见到它们的身影,只不过它们无一例外警惕心都非常高,往往我们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就一个箭步消失不见了。尽管如此它们还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和我做了邻居,我始终这样觉得,哪怕它们没有一次靠近过我们的茅屋。
“它们怕火,怕烟。”奶奶很多次这样告诉我,直到很久后的某一天清晨,我起来的时候,在茅屋后面一个很高的石头堆里,见到了一只似乎是刚刚生下来的小麂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