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最近天气好，不雨、不热、不潮，一年中这样的时候不多。

于是，午饭后也不多地出去走走。走不远，就是香港动植物公园。

名字挺大，但园子挺小，植物有一些，动物更少，不过猴猩龟鹤寥寥几种。

这几种都不大爱动，踞坐笼子一隅。只有猴子，窜上跳下，惹人多看一会儿。

时值中午，猴子也要吃饭，面前一个盛着苹果、香蕉、小白菜、玉米切片的盆。一次见猴子应该吃完了，把盆踢得上下翻飞。另一次还没吃，猴子（另一个笼子里的）突然一把掀翻了盆，果蔬洒了一地。

吃与没吃，两只猴子都很暴躁，拿盆撒气。它们不远处，还有管理员，在冲洗笼地；更近处，是游客，隔着玻璃。

对管理员，它们不敢；对游客，它们够不着。猴子的气只能撒向盆。

可以理解，要是我们不论吃喝拉撒，总有异类围着看，也得发怒。而且观者来去自由，自己不离方寸，更烦躁。

要是同类围着看...那就更受不了了。有兴趣的可以搜索一下“郭德纲橱窗秀”，那是2003年安徽台一档真人秀。

2

别的动物不发怒，不代表享受笼子里的生活，只有猴子不满。

就象孙猴子出世前，天宫地府龙宫秩序井然，但不代表秩序之下，个个自得其乐。

孙猴子不要秩序，要自由，上天入地，闹得天翻地覆。小孩子们都喜欢。

“大圣，此去欲何？”“踏南天，碎凌霄。”“若一去不回……”“便一去不回！”

他真的一去不回了，世恶道险，终究难逃！

在山下压了五百年，再傲气、再不屈、再不服，也不由得不低头了。

这一段，86版“西游记”拍得好。我记得是一首插曲：哪怕是烈火焚烧，哪怕是雷轰电闪，也落得逍遥自在，也落得欢心爽快。

要想不受拘束地逍遥自在、欢心爽快，那便不得不与天庭冲突；与天庭冲突，便不能再逍遥自在，欢心爽快。

四大名著中，西游记可喻童年。孙猴子都做不到，其他人，更是谁都做不到。

3

金书男主中，令狐冲最爱自由。在他眼里，权力抵不上自由的一根毫毛，但他从来没自由过。当华山首徒时不行，当华山弃徒不行，当恒山掌门也不行。

仪琳说：他最喜欢快乐逍遥，无拘无束，但盼任大小姐将来不要管着他才好。

人往往不如别人能认清自己。连仪琳都这么说，以后他和盈盈在一起，也自由不得。

要喝酒，盈盈会说：冲哥，少喝点，对身体不好。

要闲逛，盈盈会说：冲哥，江湖险恶，对安全不利。

要去看仪琳，这更不可以。盈盈会说：冲哥，别打扰小师妹清修。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五指山，有的多、有的少，有的轻、有的重。

郭靖的自由困在襄阳，黄蓉的自由困在郭靖。

程灵素的自由困在胡斐，郭襄的自由困在杨过。

杨过和黄药师的自由困在自己，要不然，要那面具有何用？

4

罗斯福所谓“四大自由”者，言论、信仰、免于匮乏、免于恐惧，其实不是并列关系。

如果我说，可以归结成一点，那是免于恐惧。

不自由，以心不自由为甚，心被困住，便是恐惧。

故“心经”说：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坛经”说：内外不住，去来自由。

话好说，事难做。

要这么说，世人无一人得自由。心无挂碍、内外不住，地藏王菩萨也做不到，因为他发愿：地狱不空、誓不成佛。

地狱是空不了的，所以，他也成不了佛。

这是不是挂碍，是不是住？

是挂碍，是住，但不是恐惧，不是不自由。

所以，“坛经”还说：故知万法尽在自心。何不从自心中顿见真如本性。

心无挂碍，或有挂碍，不是唯一标准，关键要看是否见自心本性。

自心本性若是愿见地狱空，虽有挂碍，也是自由。

因此，郭靖的自由没有困在襄阳，用店小二的话说，他保境安民，真是万家生佛。

保境安民，那是他自心本性，便如六岁时救哲别性命，丝毫没想过是否会害及自己性命。

六岁时，他没有恐惧；守襄阳时，他也没有恐惧。没有恐惧，便是自由。

也因此，黄蓉的自由也没有困于郭靖。

她受伤，郭靖背她找南帝治病时，她说：活，你背着我！死，你背着我！那是小儿女心态。

蒙古军来攻襄阳，她说能打便打，不能打便走。郭靖不同意，要学岳武穆尽忠报国。她说：你活我也活，你死我也死就是。那已是她自心本性。

5

自由不在于住或不住，挂碍与不挂碍，而在内心选择。

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不是应无所住，而生其心，但一样自由。

多年前读《菜根谭》，觉得字字珠矶，现在仍能记住的只有一句话：势利浮华，不近者为洁，近而不染者尤洁；智械机巧，不知者为高，知而不用者尤高。

不近、不知是自由，近而不染、知而不用也是自由、更大的自由。

佛说无所住，道说法自然，儒说四十不惑，大概都是此意。

6

回头再看那些公案故事与诗偈，发现高僧与高人们也不自由。

寒山问拾得：世间有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骗我，如何处治乎？

拾得曰：只是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几年你且看他。

不要理他，这是自由。但“再待几年你且看他”这句就不是了。

再待几年，还看他做什么？看他吃亏跌跤，以证明不要理他正确吗？那岂不是我的自由仍困于他？

待几年且看他，那仍是我执，放不下。有了这一句，前面不要理他登时没了意义。

郑板桥有一首“山居”，写和尚的：一间茅屋在深山，白云半间僧半间；白云有时行雨去，回头却羡老僧闲。

严格地讲，“却羡老僧闲”，还是有了分别比较之心，和白云比个啥呢？

7

不过，这些都还好。

还有一类，话说得自由，但心实是不自由。

网上段子说：一女子给前男友送了一把伞，留言“你若不举，便是晴天”。

妙则妙矣，狠则狠矣，只是越妙越狠越不自由而已。

就像那个周杰伦演唱会给前男友点“算什么男人”的姑娘，如果不是炒作，那也类似仿佛吧。

姑娘，执念别这么重好吧？否则，跟猴子又有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