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孤独由来已久了。早在读大学那会,它就已如影随形地跟着我。
初到大学那会,当真是人生地不熟,长那么大,第一次离开家,离开家乡,心中充满了忐忑,迷茫,不安。我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高考前我就因踢毽子拉裂了膝盖韧带,高考后的那个暑假,接近三个月的时间,我一直待在家里,还在此期间渐渐迷上了读书,越读,内心就越丰富,头脑想的东西就越多,但是整个人,却变得渐渐越少说话——这个变化,是潜移默化的,我自己,身边人,似乎都没有察觉到。到了大学,我延续了日渐沉默和对读书的热爱日益增长的性格,也因此,在宿舍这个六人团体中显得格格不入。时常,在夜晚,舍友们百无聊赖拿起手机玩着游戏听着歌,我便推开门,走出宿舍,来到连接整一层宿舍的环形走廊开始散步。
散步时是安静的,也是孤独的。在走廊抬头能看见幽蓝的天,天上有着微小而闪亮的星星,偶尔迎面吹来一阵清风,使我感到十分惬意。这种时候,人是容易瞥见自己的内心的:为什么那件事会令我这么生气?她轻轻一句话,为什么就让我感到无比受伤?读大学,究竟是为了读什么?……一个接一个的问题浮了上来,我一一思辨,一一作答,我是提问者,也是问题的回答者。夜复一夜,自我的对话在不为人知的心里悄无声息地进行着,我越来越能分辨清楚自己的情绪从何而来,更能洞穿事情的本质;思考使我的内心更加深沉,活跃了我的头脑,绽放我对生活无限的热情……
孤独者似乎总是和书籍有着天生注定的不解之缘。在整个大学期间,书几乎成了我唯一的好朋友。我与周围颓丧、庸庸碌碌、只玩乐不学习的同学合不来,我经历撕心裂肺的失恋,我孤岛般的心境无人理解,我长期深受身体病痛的折磨,我缺少朋友且缺少关爱,我问遍了所有人也问不到读大学和人生的意义是什么……在所有那些迷茫、颓丧、焦心、煎熬的时刻里,与我不离不弃的,始终都是书籍。书中的作者,或抚慰我心里的创伤,或给予我振奋的力量,也有的拨开了生命的迷雾,指引我前进的方向……那时我是幸福的,那时我是幸运的,时常徜徉在美好的精神海洋之中,即使身体再糟糕,心中涌起的温暖和快乐,也能陪伴和支撑我更好地度过每一天。现在的我不行了。我早已对书失去了那种最原始的感知力,见到一本新书不再轻易兴高采烈,读到一个再曲折的故事也不会手不释卷,常有的只是历经沧海桑田般的平静与淡定,以及身体带来的隐隐的疲惫感。唉。叹,不知道叹的是什么。
孤独者也喜欢大自然。大自然是天然的修炼场,修身养性之地。那时候闲暇的时间可真多,心总是感觉好自由,原本就没有多少课约束自己,我还时不时逃课,买一份寿司,带上一袋花生或一盒巧克力饼干,坐在湖边,静静地吃着,看水中的鱼儿向我游来,又隐没消失而去;被夕阳染得绯红的云霞,悄声无息地缓缓飘到我的身后上方,我蓦然回头望,为它的美丽所震慑,痴痴醉醉,久久移不开目光,只觉心满意足,死了也没有遗憾。
东莞植物园也是我时常去游荡的好去处,往往一逛就是一整个下午,直到天黑才恋恋不舍地回校,甚至拖着不回去吃晚饭,只为在种种自然绝美的意境中多停留一会……一年四季中,我最爱夏天,对于植物园,我最爱的也是它的夏天。那时的白云,幻化万千,磅礴大气,似雄奇无比的群山,又如恢宏壮丽的宫殿。有时,它什么也不像,一大片,在风的吹动下,任意地幻化着形状,自由自在轻盈地飘荡着,望着它,心不由得也变轻了。常与白云相伴的,是数不尽的各式各样的风筝,它们或黑或黄,或红或蓝,或色彩斑斓,看似一只只自由散布,又似成群结队般占领了一大片天空,蔚为壮观。有一回,我正仰面躺在草坡上欣赏云彩,一只几十米宽的黑色“大章鱼”从上面飞过,遮天蔽日,在我身上投下一大片阴影。它向前缓缓地“游”,身后轻柔地摆动着纤长的触须,悠哉悠哉。看着它,仿佛时光变慢了,心也变得更加柔和了……
到了秋天,黄昏时的落日是我每天看不厌的绝美画卷,它火红如血,在远处的树巅热烈地燃烧着,烧红了晚霞,映照了半边天。当火焰渐渐退去,天空便只剩丝丝灰烬般的浮云,让人感受出淡淡的萧瑟之意……有时,秋风阵阵,吹得枝丫来回摆荡,树叶簌簌作响,说不出它们是在笑,还是在唱。我想,先贤们就是在这些天籁之中听出智慧之音的吧。冬天和春天的植物园,留给我的印象就浅了许多,大抵是因为,这两个季节都比较寒冷,园里缺了热情,让人觉得冻手冻脚,而可看的风景也很少。不过,在寒风中行走倒是有一个益处,那就是头脑要比往常清醒许多,这对于爱思考的我来说是件大好事。
散步思考,阅读书籍,感受大自然,是我在孤独中成长的方式,是三面自我的镜子,是快乐与智慧的源泉,在孤独中给了我慰藉,滋养我的心灵,让我看到什么是真正的美,让我拥有更加辽阔的胸怀……当时,对于这个纷繁复杂的世界,我并没有了解得很深,甚至知之甚少。但我找到了自己独有的那片想要守住的天地,自觉很满足,很快乐。也许这就够了,大学的时光也就没有白费了。
大学时期的人事物,早已成了回忆,过往再也回不去。很感激这段在我看来有些浪漫甚至带点传奇意味的大学孤独时光,是它塑造了我新的人生,指引我怎么去看待这个世界,在往后的生活中如何去追求真正的自我。尽管那时的我并不成熟,但已是那个时期最完美的自我。
可令人难过的是,过去了这么多年,碍于身体的限制,我几乎什么事也没有干成,我所有的追求都落空,我人生的信条不是“追求”与“得到”,而是不断地“放弃”。求而不得,就只能一次次不甘地舍弃。直到空无一物。我不知道老天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不知道这样的命运要怎么去爱它,也不知道这样的命运还能不能走出一条光明大道出来。那些人都说,说什么“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这听起来像一个狗屁,太不能让人相信。可我又很想去相信,很希望我这狗屁一般的人生,真的是“最好的安排”,真希望后头还有更美好的未来在等着我。
如此看来,大学里的蜕变,并没有助我取得人生辉煌成就,不过,它却教会我如何安于痛苦,接纳生命中的种种意外与不如意,也让我在舍弃与放下时,能够以一种平和的心境去看待。正因此,我后来又蜕变成一个更加恬淡自洽,与世无争,甚至常常与世隔绝的人。我不知道这样好不好,因为我的年纪正值青春,我本该阳光、开朗、活跃,可我活得像个老人,时常觉得自己没什么欲望,只要三餐饱腹,上班之余,看看书和电影,散散步也就够了,没有其他过多的念头。我实在是个奇异的存在。唉。所以我注定孤独。
现在,大学毕业快8年了,我长成了一个什么人呢?我内在的精神世界,渐渐从混沌走向清晰,我的目光从单纯的精神世界转移到了对现实世界的关注,我终于在社会上成熟了一点,在艺术上的见识却似乎始终不见增长,而后者,在我内心有着更崇高的地位。我混了快10年,就混成这样?说实在,我不太满意。但其实,仔细想想,过去有多少年,都是为病所累啊……能够一直争取向上生长,而不是原地踏步和倒退,我已经是非常了不起了。这样的精神力量,足够战胜世间绝大多数困难……没错,我不该看轻自己的力量,要从内心更加相信自己。现在,我身体状态更良好了,时间和机会更多了,我是不是应该多点尝试过往想做而没能做成的事呢?
孤独,孤独之旅不会结束,仍将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