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为你踏遍,回忆被酿成遥远”

推开雕花窗棂,一阵风袭来,是海风,拂面腥咸。

屋子里坐着长旗袍女子,点了檀香和烟,小小的水晶缸里落满烟头,仿佛喧嚣着某人整夜无眠。她眉角皱纹盘曲,夹烟的指尖薄茧还在,她望着窗外忽明忽暗的云花,鼻息间多了些陌生滋味,耳畔闻着最熟悉的音乐。

她将那首曲子做成碟片,用留声机一遍一遍地播,灌了一屋浓愁,与这海滨城市格格不入。

一曲《咫尺相思》,道尽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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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有位相貌更年轻的姑娘走进来,见她闭着眼倚在藤椅上,也不打扰,兀自提着一壶现磨咖啡,打开红木柜,取出八角玻璃杯,斟了半杯递给她。

“琼儿姐,还记得呢?”

她缓了缓睁开眼,眸色微黯,默默低头掐了烟,未答反问:“可以忘记吗?”

海风吹了满面,夹杂着“淅淅”的浪潮声,七年前的记忆如今犹深,像这昼夜不息的海浪,悄无声息地涨潮,往事淹没周身,将一片心田围成孤岛,唯剩叹息似的海风徘徊。

“我想听听琼儿姐的故事。”

海琼点了根烟,深深吸一口,吞云吐雾中沉思。

——守着这几百次轮回只为了寻他,那个凝眸处的少年眉间点砂。

2000年,海琼在甘肃兰州读大学,那是一个见不到海洋的城市。甘肃,著名的黄土高坡、著名的丝绸路、著名的莫高窟……她都不喜欢。

秦怀瑜说:“甘肃风光是我这小半生最渴求一见的,男儿眼界与女孩子不同,你爱江南景色,我爱疆土颜色。正好,眼前恰有机会,如果你愿意跟我一起,我会很高兴。”

海琼认识他十八年整,这是第一次面临分开的境地。

她拿起志愿书,照着秦怀瑜的志愿书原原本本抄写一份。笔迹认真又清浅,仿佛在说:天涯海角,我都可以陪你。

他们是旁人眼中的“青梅竹马”,却又不是想象中那样亲昵。两家对门邻里,低头不见抬头见,但两人始终心照不宣的不说话。这一沉默,就是十八年。

其实,在海琼眼中,十八载算不得什么,而后五年才最令人悲喜窒息。

随了家人心愿,本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如今又共读同一所大学,看这态势发展,某些情愫既定,两家邻里背地里开玩笑,已相互称作“亲家”。整个小区里,几乎都有所听闻,兴许,瞒在鼓中的,只有海琼和秦怀瑜两人。

夏末秋初,坐同一班飞机抵达甘肃兰州。

她还是很内敛,像是害羞,像是不善言语。而秦怀瑜则是旁人眼中的高冷大冰箱,说话多是“嗯”“我知道了”之类,不苟言笑,两人待在一块儿,倒也默契。

第一次发现秦怀瑜也挺多话,是去听历史选修课。

秦怀瑜和海琼默契地勾选了相同的选修课。历史老师是个白胡子老爷爷,站在电子屏的讲台下,教科书也不打开,从古代官职制度谈到百姓间的民俗趣事。

海琼忍不住笑,用手轻掩着嘴,不敢发声,肩膀微微耸动。秦怀瑜坐在她后排,被海琼惊动,再看她小松鼠偷吃般的模样,一时痴了。

鬼使神差,他掏出手机,朝着她的背影“咔嚓”一下。

不料,闪光灯居然没关!

历史老师咳嗽一声,盯着他:“你站起来。”

秦怀瑜倒吸一口气,猛然站起来。海琼也惊了,所有同学都扭头看向他。

“说说看,为什么上课玩手机拍照?”

“拍PPT。”

“拿来我看看。”

秦怀瑜脸色黑下来,握着手机走下阶梯教室的台阶,路过讲台,并没有上交手机,而是默默站到教室外罚站。

“学霸哎,头一次看他上课玩手机。”

“学长好帅,罚站都好帅!”

海琼不解地看着秦怀瑜,但他连个眼神都没留给她,就这样不动声色地直挺挺站出去,落下一抹干练的背影,摇曳着她的心神。

海琼不知道,两节历史课连堂,秦怀瑜待在外头靠着墙,心满意足地眯着眼笑,将手机里的照片看到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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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流水。

过半学期,紧接着圣诞节。

小学妹和秦怀瑜打趣说,圣诞节要跟他表白,千万不要拒绝哦。秦怀瑜心思一转,低头发短信:“圣诞要什么礼物?”

“哈,问我?”海琼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深夜蓬头垢面地盯着荧光屏,把舍友吓了大跳。

“那还有谁?”

“不要礼物啦。”

“第一次送礼物居然不要?”

海琼傻乎乎地解释一大堆,秦怀瑜只结尾说:“嗯,我来安排吧,你睡觉。”

海琼陷在云里雾里,好在几个舍友替她点拨开脑筋。“这是喜欢你啊,这不是喜欢是什么?而且是秦怀瑜啊,近水楼台先得月啊!傻瓜!”她似懂非懂地点头,仍然有些犹豫。

就算明白了这份情谊是喜欢,她好像也没什么能做的。舍友吼她:“恋爱呀,大傻瓜!”

恋爱,这个词对她而言过于陌生。

她用被子蒙住发烫的脸颊,迷迷糊糊地回应:“再说吧再说吧……”

圣诞节那天是周末,海琼待在宿舍里玩了一整天手机,消消乐通了58关,秦怀瑜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她有些烦躁,说不出缘由,总感觉心里闷闷的。

等到下午4:00,她熬不住倦意,睡了。

当晚醒来,看看手机:7:23。天都黑了,这么久,没有收到一条短信。海琼终于知道自己胸口闷闷的感觉是什么了,那份难受,叫作“失望”。

宿舍黑漆漆的,海琼呆呆坐在床上,披散着头发低头看着自己翻搅纠缠的手指,她狠掐了自己一把,想稳住颤抖的情绪,却忽然泪如雨下。海琼慌了,用衣袖拼命擦眼泪,默问:“哭什么啊,我哭什么呀?”

心思尚未安慰服帖,屋子倏忽一亮。亮了,灭了,亮了,又灭了。

海琼回头,阳台外的烟花绽放成颜色斑斓的大簇牡丹,她两三下跳下上铺,趿拉着拖鞋趴在阳台上,看见宿舍楼下摆着心形红蜡烛。

蜡烛圈内,站着一男一女。

再熟悉不过,那是秦怀瑜。

女生对着秦怀瑜说了些话,烟花爆炸的声音太嘈杂,海琼听不清。秦怀瑜点了点头,然后那个女生捂着嘴,跑过去抱了他一下,两三秒的时间,在海琼眼中,长过一个世纪。

海琼的脑海中重复播放着舍友的话:“近水楼台先得月啊!傻瓜!”

她错过了。

海琼几乎瘫倒在阳台上,她的身体贴着栏杆滑下去,一屁股坐着冰冷冷的瓷砖上,牙齿咬着嘴唇发抖,泣不成声。她原来这样小气,这样不愿将秦怀瑜拱手让人。

怎么以前丝毫不察觉呢?

海琼抱着双膝,沉默着埋下脑袋,眼泪洇湿裤子,膝盖冰冷冷地泛凉。直到烟花散尽,直到舍友们都看尽热闹回来了,她还未起身,缩在角落,像被遗弃的旧娃娃。

“海琼。”

好像有人在喊她。

舍友倒是机灵,跳起来喊她:“琼琼,楼下有人喊你!”

她抬起头,熟悉的声音从楼下传来:“海琼。”

两栋宿舍楼的人头都从阳台里冒出来,海琼撑地站起来,低头往下看,秦怀瑜抱着一大束白玫瑰,朝她挥手,“下来见我。”

海琼不懂拒绝。舍友起哄,急急忙忙将她推下楼去。连鞋子都来不及穿好,白皙近乎透明的脚后跟露在外面,受冷风一吹,微微泛红。

“我喜欢你。”秦怀瑜递出捧花。

他凑近她,低声说:“原本想中午喊你出来单独见面,可惜订花的店铺迟到,你不介意我迟三五个小时向你告白吧。”不待她回应,他将捧花塞进她怀里,转身取来一个盒子。

“圣诞节礼物不是花,是这个。”

秦怀瑜低头看了看她的脚,打开纸盒,蹲下身子拿起镶满浅紫色水钻的绑带高跟鞋,轻轻替她穿上鞋子。他贴着她的耳鬓:“第一双高跟鞋,今后的日子,我想和你一起走下去。”

海琼还未缓过神来,喃喃着:“刚才那个女孩儿是怎么回事?”

舍友凑过来:“那是失败告白,被学长拒绝了!”

秦怀瑜笑眯眯地看着她,默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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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琼儿姐,后来呢?”

“我们在一起了。”海琼指尖的烟快烧尽了,微微烫手,“可是三毛写过一句话:那些因为缘分而来的东西,终有缘尽而别的时候。之后的事,怕是谁也始料不及。”

年轻女子奇怪地看着海琼。

“他说,我陪他去了甘肃戈壁,他会陪我去看海,以后买个大房子,靠近海边,大落地窗对着海平面,每晚都能看见‘海上生明月’。他还说,我们要拜堂成亲,像千百年前的夫妻一般。。我们在一起五年,五年啊,从没争吵过,他爱我爱得像不食人间烟火的侠客。后来,请柬花样我都挑好了……”海琼眼中微微闪着泪光,“但秦怀瑜还是走了。”

年轻女子禁不住问:“他去哪儿了?”

海琼捂着脸,香烟袅袅缠绕指尖:“婚检的时候,他查出了精神病,遗传史。那时候他已经轻度抑郁了,每晚都失眠,累得要死也睡不着……我竟然一点都没发现!”

女子倒吸一口凉气,不敢出声,房间内的空气凝固成冰块。

良久良久,女子轻声说:“抑郁症不是绝症,琼儿姐别太难过。”

“但我们再也不能在一起了。医生说,抑郁症可轻可重,但是和我在一起,加重了秦怀瑜的责任感,他会想要对我妥帖,他想要给我全天下最好的生活,但力不从心,就会激发他严重的抑郁情绪。那时候,秦怀瑜拼命哄我走,他知道他给不了我完美的生活,他哭了,那个男人从来不哭。”

女子环顾屋子,看着明镜似的落地窗恰好对着大海,玉盘般的月亮悬空高挂。海浪一波一波浮涌,竟如此伤感且落寞。

房间幽荡着音乐声,那么低婉哀愁,浓成泪滴砸落心尖。如词中所诉,山河我已为你踏遍,回忆被酿成遥远。

女子拍了拍海琼的肩,眼下这三十岁的女人爱上香烟的原因,兴许已经了然。

两行清泪浸润着夜的霜凉,大抵,爱是一种终生厮守,长了守候,消了年华,无关风花雪月,无关柴米油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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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海蓝天再美,也是为了遇见你。

“我会在这里等他,一辈子也没关系。等他来找我,等他亲口对我说,我们回家。”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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