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时的小镇并没有什么惊天地的爱情故事,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人和镇子上合作社商店的店员以及做些零售和牛羊猪肉的摊贩,除了流传的绯闻八卦捕风捉影般的似是而非,少年少女们之间几乎是爱情故事绝缘体。即便有的也只是谁和谁放学了一起走,谁好像暗恋过谁,这个谁和谁的故事只是流传在学校的班级与班级之间,或者是山脚下学校那堵长长的围墙。我们那个时候叫爱情墙,有的是粉笔,有的是铅笔,也有的是黑色的炭笔,写下谁和谁谈恋爱,谁喜欢谁。还有就是骂人的话。其实,就是一堵泄愤墙,也是封闭的小镇封闭的男女之间唯一窥见消息的地方。
小镇的爱情故事能被熟知传说的,有一些就是最惨烈的故事,也或者和爱情并没有什么关系。镇子上彼此熟知的儿女亲家,因为熟悉加上孩子当年小学肯定同班或者同级过,本就认识一些,中间媒人出面挑明,双方彼此家庭也认可,合帖下聘订亲结婚的流程很快。所谓的惨烈就是被棒打鸳鸯一类,双方家庭经济条件不对等,多数都是女孩子家庭不同意。私奔的也有,但基本都是以失败告终的。
某一年夏天,我在家门口乘凉,看到急匆匆一群人抬着一个人,从西面过来奔跑经过我家门口的大街,往医院的方向。第二天就有消息传的沸沸扬扬,结婚拿不出彩礼的男孩子在家喝农药死去。其实,我的少年时代,小镇周边喝农药去死的案例不少。听说喝农药自杀很痛苦,我也不理解为什么死亡都不害怕的他们,会宁愿选择这么轰轰烈烈的痛苦死去,而不去挣一把生机。后来,我慢慢长大了,也知道每个人心里都有一股气。是那股毋宁死的气,也是赌气的气。
父亲曾有一个爱徒,我说的爱徒就是指父亲大徒弟,也是他很喜欢的来往比较亲的徒弟。父亲收徒两种,一种是跟着他学打铁的,一种就是跟着他学武术的徒弟。爱徒是入门最早的,也在小镇西面的周寨村,武术学的也好。至少某次晚上电影结束和一群人打架,他一个人完胜一群人。爱徒有个妹妹,初三那年临中考前跟同班的男生私奔了。她认识的男孩子是另外一个村子的,家境不好且瘸腿残疾,起先妹妹是和家人说起过,想结婚的对象,当然是被粗暴呵斥且武力阻挡了。中考是要到县城去考试的,她考完就没回家直奔男孩子家了。我记忆深刻是因为,大师哥晚上跑到我们镇子上找父亲,喊父亲帮忙一起去男方家里把妹妹弄回来。在农村,抱成团几乎是每个村子的习气,所以看纪录片那些找孩子的警察都会被围攻的直接奔跑,没人理智冷静的跟你谈道理。大师哥怕被围攻后根本拉不回来妹妹。
半夜快到凌晨时父亲才回来,第二天从他和母亲聊天知道当天夜里他们就直奔男孩家:“撞开门的时候,他们还躺在一张床上呢。”父亲也很气愤。男孩子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在他和大师哥的眼里,男孩子就是在拐骗女孩子。我无法站在一个讴歌爱情的年轻人的角度去谴责或者责怪父亲和大师哥,他们棒打鸳鸯的是非对错自有他们那个时代的标尺。但从后来一些我认识和不认识的女孩们的经历来看,即便他们在一起,悲剧还是喜剧结果都各占一半的风险。比如,我那个喝了农药自杀的女同学。
也有从镇子上私奔去外乡的女孩,我邻居,四个女儿一个儿子。在他们夫妻心目中儿子是宝贝疙瘩,女儿就是赔钱货,是用来给家里带来钱和好处的。狮子大开口的彩礼要求虽然吓退了男方,结果女儿跟着私奔了。这对小年轻去了北京打工,几年后也是风光回来双方家庭大和解。这算是比较好的结局了。
在校园里我们还知道的一则爱情故事,让我们肃然起敬的。一个下着大雨的周末,我们在教室看书,中午放学后出来,我清晰记得那个场景:学校大门前停着一辆拖拉机,后斗里坐着一个红衣打着红伞的姑娘,就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坐着。看出来很狼狈,伞根本挡不住雨水,加上拖拉机后斗黄泥巴一团又一团。后来我才知道,她是我们物理老师的新婚妻子。她是哈尔滨人,和物理老师是大学同学,家人不同意他们的婚事,所以毕业后她一个人就跟着物理老师来到我们学校。物理老师是直接被分配到了我们学校的,据说是学校的物理老师本来就不够,因此物理老师也通过学校谈,他的妻子就在我们的学校也教物理。不但如此,妻子还把自己的名字也改了,和她丈夫一个名字,只是姓氏不同。或者说两个人的名字都是改了的,改成一个名而缀以不同姓氏。因为物理老师的家是在镇子下面乡村,那个时代名字叫“玉心”的,直觉不会是本名。结婚当天从村子开来一挂拖拉机,只是简单的在车头挂了红绸布,妻子是从学校的宿舍上的拖拉机,粗糙而简单的婚礼就这样在一个雨天完成的。
他们夫妻是我们少年少女心目中崇高的人,真心话。在当时我们都是很敬佩的,也很羡慕他们夫妻常常手拉手在校园散步的场景。在我的少年时代,在我们那个小镇,他们就是梦幻的浪漫的男女主角,也是发生在身边的琼瑶爱情故事。我尤其敬佩妻子飞蛾扑火般的勇气,去一个遥远的陌生的农村,没有任何一个亲人和朋友,就只是为了爱情。那么纯粹,又那么决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