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家书之劝学之三【328】2023-6-20（2）

四位弟弟：

九弟的行程，算来这个时候已经到家了，他在任邱发过一信以后，到今天没有接到他的第二封信，实在想念的很，不知道路上遇到什么艰险没有？四弟六弟院试之后也应该有写信来了，这么久不见送信的人来，很是放心不下。

我的身体比起六弟在京城的时候，没什么变化，就是耳鸣太痛苦了，问吴丹如，他说，“只有静养这么个办法，没有什么药能有明显的效果。”我的应酬一天比一天多，我的性子又浮躁，所以怎么能静养呢？想搬到城里去住，可以省下一半来去路上的时间，只是现在还没找到合适的房子。

我天天后悔，没有新的进展的面貌，九弟回去之后，我规定单日读经，双日读史，读经的时候常常懒惰，心不定。读《后汉书》已用红笔点过八本，虽然记不住，但是比起去年读》前汉书要领会得深一些。

吴竹如近来常到我这里来，每次我们都能畅谈一整天，谈了许多官员身体、心灵、国家的大道理。他说有个人叫窦兰泉，云南人，对于道学的理解相当精髓，平稳实在，他也知道我，只是我们没来往过。竹如要我一定要搬到城里去住，城里可以向镜海先生求学，还可以向倭艮峰先生、窦兰泉他们交朋友，有老师和朋友在身边，即使是个懦夫也会立下大志向。我想到朱子说过：为学譬如熬煮肉，先须用猛火煮开，然后转温火满炖。我生平做学问，就没有用猛火煮过，虽然有点见识，也是悟出来的，有时用点功，也不过是悠闲的去寻找，就像没有烧开过的水一样，急着用大火去回温，再怎么温也不会变成熟开水。所以急着要搬进城里去住，避开现在的一切，认真的做一点可以克制自己的学问。

镜海、艮峰两位先生也劝我快搬家进城，可是城外有我常常见到的好几位朋友，如劭惠西、吴子序、何子贞、陈岱云他们。惠西说和周公瑾做朋友，就像饮浓厚的酒，我们两人就这种风味，每次见面都要谈很久不肯分手。子序的为人我还不能说定他的品味，不过他的见识多，而且很精确，他曾教我，“用功譬如挖井，与其多挖井，而不见泉水，不如专守一井，力求挖到泉水而用之不竭。”这番话正打中我的用害，我就是挖井多而总是见不到井水的人。

何子贞和我讲字最合心，他说我针对知道大源，一定不要糟蹋。我曾说，天下的万事万理，都出自乾坤二字，就拿写字来说，纯以神行，大气鼓荡，脉络周通，潜心内转，这是乾道。结构精巧，向背有法，修短合度，是为坤道。

乾字是说神气，坤是说形质，礼乐不能一时离开身体，这就是道。

乐的本是乾，礼的本是坤，写字要写得优游自得，真力弥漫，就是乐的意思，写得丝丝入扣，转折合法，就是礼的意思。有时和子贞谈到这些，子贞觉得很对，说他的字就是得自这种认识的帮助。

陈岱云和我处处痛痒相关，这是九弟知道的。写到这里，接到家信，知道四弟、六弟没有得到入学，心里郁闷。不过，功名富贵天注定，命中注定的事，一点都不用勉强。我们读书，就只有两件事，一是讲德，讲的是诚意正心修身齐家的道理，这是为了不辱没自己的一生。还有一件就是修业，这是操习记诵词章的方法，这是为了自强自卫。

进德的事一时不容易说清楚，至于修业卫身，我认为卫身最大的事就是谋食，农工商是用劳力求得食物的人，士是用劳心来求得食物的人，所以，有的在政府作官，有人在乡下教书，有的人辗转受得供养，当助理幕僚师爷，不管做什么，都是按照他的所作所为得到足够的饭来吃，心中不会惭愧。科名是做官的阶梯，也是按照我们工作的情况而定的，以后才不会占住这个位置不干事，这样得到的科名才不会感到惭愧。能不能有饭吃，是穷苦还是通达，由天决定，是得还是失去，由人决定，事业精通不精通，由我自己决定。

我么有见过真正精通事业的人得不到饭吃的。农民真好好种地，虽然有歉收的时候，也有丰收的年成。

商人真好好做生意，虽然有疲软的时候，也有兴隆的时候。

读书人如果能够精通学业，怎么会终身得不到科名呢？即使终身没有得到科名，怎么会没有别的途径得到饭吃呢？要担心的是事业不精通，想要事业精通，没有别的办法，就是要专一。古话说的好，“艺多不养身，就是因为不专。”我这个人挖井很多，没有水喝，这都是不专一的过错。

几位弟弟总要找个专业，如九弟有志向写字了。不要不管别的专业，不过每天写字时不能不集中精力，随时随事都可以得到启发。四弟和六弟，我不知道心中有没有专门的爱好，若志在读经，要专守一种经书，如志在八股文，要专看一家的文稿，如志在作古文，要专看一家的文集。作各体的诗也一样，作试帖也一样，千万不能够兼营并举，兼营一定会一事无成，这很重要。

以后写信来，几个弟弟谁专什么都写清楚，越详细越好，长篇累牍（篇幅很长，文字很多），使我读了后，知道你们的志向和见识，专一的人，一定有心得，也一定会有疑问，你们有心得，告诉了我，我可以和你一同欣赏，有疑问，我可以和你们同分析，如果写得详细，我们虽然远隔千山万水，也会像对坐在一个屋子里畅谈，那有多快乐。

我这个人对兄弟最感到惭愧，因为父亲把他知道的东西都教给了我，我不能把知道的东西都教给弟弟们，是最大的不孝。九弟在京一年多，进步不大，一想到这里，我就觉得无地自容。以后我给你们写信，都用这种格子纸，你们好好保存，每年装订成一册，其中有好的地方，不要忽略，不要看看就不管了，你们给我写的信，也用一种纸，我也把它装订起来。

兄国藩手具   道光二十二年（1842）九月十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