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旁刘武有节奏地打着呼噜，更增添了路霞的烦躁，她愈发感到头痛脑胀。再次伸手摸到床头柜上的手机，点开看了一眼时间，凌晨2点20分。哎，漫长的夜啊。她把手机又丢回床头柜，继续琢磨婆婆最近帮自己洗内裤的事。
两周前，路霞洗完澡正准备洗换下来的内裤，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是一个女友打来的电话。她把内裤丢进洗衣盆里，把洗衣盆放在洗手间不显眼的角落，便接起电话先回了卧室。跟女友聊了十多分钟，她又折回洗手间去洗内裤，却看到洗衣盆里空空的，心想，该不是婆婆给洗了吧。马上到阳台上去看，自己蕾丝边的内裤正与公公的内裤紧挨着挂在一起，她眉头皱在一起，微张嘴看了一会，然后伸手把自己的内裤挪到晾衣架另一头，憋着一口闷气回到了卧室。
刚进卧室，陈青就推门进来了，颇为严肃认真地看着路霞说：“哎，霞霞，你最近是不是没休息好？我看你内裤好脏啊，这不是好征兆啊，肯定是累到了，孕妇内裤脏也说明宝宝状态不好啊。以后洗衣服这事你就别做了，由我来吧，你现在可是一点都不能辛苦。”
“妈，内裤我自己来洗，您不用管。”在陈青气场十足声音的衬托下，路霞显得气若如丝。
“哎呀，没事的，你爸，武武的内裤不都是我洗的，再多你一件算什么啊，你放心，都是分开洗的。”
“不是这个原因，我妈给我洗内裤，我都不会同意的。”
“你妈不给你洗，我给你洗，现在你可是特殊时期，不能太辛苦。”说完，陈青就向外走去，刚出门口，就喊起来：“武武，别看电视了，你快去洗澡休息吧，明天还要早起。”
路霞站起身把门关上，刚才憋在心口的气，更浓密了，浓稠得发了黑。
接下来几天，路霞每次刚洗完澡，洗手间门外就会准时响起陈青的叮嘱：“霞霞，衣服就放盆里啊，我来洗。”
路霞最初不去理会婆婆，坚持自己洗内裤，没想到陈青为此反复啰嗦起来，还埋怨路霞不把自己当自家人。路霞一听婆婆啰嗦或者埋怨，就仿佛孙悟空听唐僧念紧箍咒般难受，没几次她就招架不住了，她宁愿让婆婆每天看到自己内裤有多脏。
接下来，陈青像例行公事一样，每次洗完内裤时候就找路霞说起悄悄话，忧心忡忡地跟她探讨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内裤这么脏的。陈青的认真、忧思与耐心，有时候让人感觉她像个忧国忧民、尽力献策的虔诚宰相。宰相不需要显出强势蛮横，习惯讨好顺从的路霞就自动成为傀儡皇帝。英明的宰相也讨论不出结果，总是以陈青总结性啰嗦收尾：“女人太疲惫的时候，下面分泌物就多，哎呀，这个状态，真担心宝宝啊，你可不能太累啊，已经不求完美宝宝了，但也不能出问题啊。”
路霞的内裤几乎天天都不干净，这让陈青非常担心，天天惶惶不安地问她：“哎，今天内裤还是很多啊，到底怎么回事啊，这样宝宝好辛苦的。”
路霞本来就时常担忧宝宝会出问题，一被婆婆的担忧感染，便会更担忧。她常暗自责怪自己，赶上我这样脆弱的妈妈，肚子里的宝宝不出问题才怪。
怀孕期间最重要的是要保持好心情，但路霞已经两个多月情绪极度低落，夜里失眠，白天乏力，对什么都抬不起兴趣，常常莫名陷入呆滞，莫名流泪，莫名会担心宝宝出生后会不会身体孱弱，智力低下，脾气暴躁……
在经验丰富的婆婆面前，很多时候，她真的感觉自己是没有能力做一个好妈妈的。婆婆曾明确表达过，以后宝宝出生后跟她睡，这样不影响自己和刘武要二胎，这原本是婆婆一番好意，但却令路霞有一种恐慌，她总觉得宝宝出生后，就不再是自己的宝宝，而是陈青的宝宝。不，她有时候甚至感觉宝宝还没出生，就已经变成了陈青的宝宝，而自己像一个不合格的代孕妈妈，随时被亲生母亲担忧着。
路霞又拿起手机看看时间，哎，才2点30分，时间过得也太慢了。
她又陷入忧思，婆婆为什么会给自己洗内裤呢？她不嫌脏么？想着自己内裤上粘连的赃物被婆婆搓洗的场景，路霞感觉一阵恶心。自从记事起，母亲就没帮她洗过内裤。想到这里，她心里一阵悲哀，一阵愤怒，纠结一会，心里的愤怒很快压过了悲哀，我妈都不帮我洗内裤，你凭什么要洗？她咬牙切齿地恨起婆婆来，又在心里庆幸，幸亏我妈不像婆婆这般事无巨细，有个粗心的妈还是有很多好处的。
过了一会，她又想起母亲对她说的话：“你婆婆给你洗内裤？哟，现在哪有婆婆给儿媳妇洗内裤的，她真把你当亲闺女啊。霞霞，你怎么还不高兴呢？你好好珍惜啊，别身在福中不知福，现在哪有这么好的婆婆，真是好命啊，你以后要好好孝顺她啊。”
路霞听着母亲真挚的感慨，心里很不是滋味，感受虽然是这样，母亲这个声音却又幻化成了自己的声音，悄悄住进了自己心里，时不时会冒出来教育自己：她把你当亲闺女，你非要想那么多，难道要变成一个怨妇么？你从小在家也没享受过这待遇，你哪里被人这样疼过，这明明是上天对你的补偿啊。
上天补偿我，路霞盯着夜色中暗淡的天花板，继续听着心中的声音：从小没被妈好好疼过，现在上天补给你一个这么好的妈妈，让你重新过一下童年，多好啊。
身旁刘武的呼噜声继续此起彼伏，路霞突然头要裂开一样，她狠命推了他几下。
“啊，老婆，怎么了？”刘武半睡半醒间惊异地问了一句。
“你打呼噜太烦了！”
“哦，哦，对不起老婆。”刘武说完这句话，不过两秒钟的功夫，竟又沉沉睡了过去，路霞怀疑他刚才该不是在说梦话吧。不过，秒睡过去的刘武真的没再打呼噜，这让路霞心中升起一份感动。
她拉起刘武的手，把脑袋紧紧贴靠在他的肩膀上，总算闭眼睡了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