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眼前是熊熊大火，耳边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

他看着一男一女努力地想要冲出房屋，却被快速蔓延的火势挡住了去路。眼看是活不成了，这对男女对视了一眼，都笑了。女子温柔的看着怀中哭闹的孩子，轻轻摇晃，拍了拍，耐心安抚着，如同平日里做的那样。男子将女子和孩子一并搂在怀里，两人神情平和，甚至还带着些许微笑，让他几乎要错觉的以为这只是一家三口暂时的小憩。然而火焰带来的灼热提醒着他，这里正发生着什么，这户人家正经历着什么。

他想冲过去，想救他们出来，可是却无法动弹。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的视线开始模糊，有什么顺着脸颊悄然滑落，明明他一个都不认识。

就这样，他站了很久很久，久到火势都快要渐渐退去，久到房子已经快要只剩灰烬，久到，屋内的人早已绝无生还的可能。

他突然觉得，一切都已经结束了。直到他看见一名男子从天而降，灭掉火，将三人都救了出来。然而还是晚了，这对刚成为父母的男女还未享受太多喜悦，就已经失去了能让一切延续下去的生命。

他看见男子叹了口气，伸出手，将男子和女子微微分开，轻轻拉开女子怀中的抱被，孩子稚嫩的小脸便露了出来。男子面露一丝欣喜，他也松了一口气。

孩子被保护得很好，没有受伤，反而是在父母的怀中睡得很香甜。因为生命的消逝，躯体已经僵硬，男子尽力不损坏女子的身体，小心翼翼地将孩子抱了出来，静静看了一会。

他也静静看着，却愈发觉得男子的面孔很熟悉。刚刚想起来，画面就散了，脑海里又开始回响着一个人的声音。

觉得熟悉吗？

那是你的父母，那个孩子就是你。

麒麟的血可以让人死而复生，长生不老。他本可以救他们，却因为害怕付出代价选择罔顾人命。

他骗了你。

你恨吗……恨吗？恨吗！

幽然阁小院，凌然正和步留情下棋，突然间一把匕首凌空飞来，擦过凌然脸颊，直插入他身后的假山。

幽然阁内只有他们三人，所以凌然平时都是不设防的状态，一时间有点愣神。步留情则是在匕首出现的时候就已经发现，只是同时还发现了匕首的主人，便没有出手阻挡。两人望向匕首飞来的方向，果然，是万俟。愣归愣，然而这个时候不说话，那就不是凌然了。

“我说小万俟啊，你和我到底什么仇什么怨啊？训练场那么远，你都能玩飞刀玩到我这儿来，还好我机智敏捷……”

“万俟？”

步留情发现万俟似乎有点情绪不对，也不想听凌然没完没了，便出声打断，无视凌然哀怨的小眼神，直直的看着万俟。

“我……步哥哥，对不起！”

“怎么了？”

“刚刚是我不小心，差一点……”

“没事，凌然不介意。”

“喂……好像我才是受害者吧……”凌然弱弱地说。

“嗯？”步留情一记眼刀扫过去。

“额，我闭嘴。”凌然默默退下。

“不是这个！是……”万俟突然激动起来，但是才刚说一个字就不再出声，任凌然和步留情怎么问都只是低着头，一声不吭。

万俟不想说，他们也不想强迫他，所以最后还是他们妥协了，答应让万俟进入幻境试炼，并嘱咐他，实在撑不住了一定要退出来，不要逞强。万俟只是点点头，便回房准备，第二天，就进了幻境接受试炼。

这下，本就清静的幽然阁更加冷清了。本来整个空间就只有他们三个人，平时热闹也全靠万俟和凌然斗嘴，这下只剩下两个人，还有一个人是闷葫芦，难得说一句话，可把凌然给闷坏了。

万俟进入幻境已有一周，凌然正坐在池塘边喂着鱼，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头发要没了。”

听见这话，凌然一下惊醒，伸手就去摸头发，并没有发现哪里缺了短了，这才意识到自己被步留情耍了。

凌然抬起头，可怜兮兮地看着步留情：“小留情，你怎么学坏了呢？老人家我可经不起这番惊吓的。”

“近墨者黑。”步留情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也坐了下来。

“哎，小留情，你这么说可就不对了。”凌然微微向后仰着，双手撑在地上支着，偏过头看着步留情，“我那么，那么……那词叫啥来着……放……放……哦对，放荡不羁！可都是为了咱们阁内和谐健康发展！你看，你平时又这么闷，虽然有时候说话能把人噎死，但是为了小万俟的健康成长，避免他成为某人翻版，我决定还是牺牲一点形象。我这么无私奉献，怎么就黑了呢？不能吧！”

步留情依旧淡淡地瞥，哦不，这次只是扫了一眼，连头都懒得动，凌然还是看懂了他的意思：“你还有形象可言吗？”

若是平时，凌然定然会气得直跳脚，今天却没有。他只是看了步留情一眼，然后继续抬头望天，愣愣出神。

步留情也心知这几日凌然都有些不在状态，原因之一自然是身在幻境的万俟。幻境是凌然亲手创设，最初只是他自己用来做其它用途的，后来因为需要给步留情一个可以快速提升的习武环境，便将幻境改造成了试炼之地，不仅锻体，还考验心智。步留情正因自小在幽然阁接受这样最严苛的训练，也因他性情的坚韧，从最初在幻境中只能待几个时辰就会遍体鳞伤，到一周，再到一个月，最后甚至可以在里面待上一年，出来时仍是毫发无损，这才有了如今的暗杀第一人。所以其中凶险，他们两人是再清楚不过。平时两人都很宠着万俟，但万俟也一直很有自己的主见，从不荒废学业和武艺，身手也是日益见长。

只是这次突然提出要进入幻境试炼，而且还如此坚持，着实有些奇怪。

“在想什么？”步留情躺了下来，也望着天空，轻声问着。

“明知故问。”看见步留情躺得如此惬意，凌然也干脆放任自己躺在地上，懒懒地回答着，声音里还带上了一点无奈，“小万俟也终究是长大了。”

话音刚落，身旁传来一声轻笑，凌然懒懒地白了对方一眼：“笑什么？”

这话一出，步留情笑意更甚：“没什么，只是难得见你这副样子。”说完，他还偏过头看了一眼凌然，刚好凌然也在看着他，两人就这么白眼对笑脸的对着。

不一会儿，凌然就回过头躺好，闭上眼睛，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步留情知道，这段时间，这人大概没怎么好好休息过，一直在推演可能出现的情况，寻找之前那件事和任务出问题的联系。其实他也想过很多种可能，又被自己一一否决，到最后也没得到任何结果。

“之前那两件事，很明显万俟有点不对劲，这段时间我一直都释放灵力监控整个幽然阁，但是没有任何动静，就好像之前感受到的波动都是错觉，但我能肯定之前那些外界的灵力波动都是存在的。”凌然将双手枕在脑后，嘴里不知何时叼了一棵绿草，双眼虽看着天空，眼中却并没有焦点，“留情，你怎么看？”

“你已经有计划了。”步留情回答，不带一丝犹豫和疑问。

“嘿嘿，不愧是留情。”这样的回答让凌然忍不住笑了，浅红色的瞳仁里多了一丝狡黠和狠戾，“如果他不曾漏出行迹，我也就罢了，只是他既已暴露，且牵涉到万俟，不送出一份‘大礼’岂不是太对不起他？唔，可不能让人误会幽然阁是连基本待客之道都不懂的野蛮之地。等万俟出来，我们好好‘迎接’一下这位‘贵客’。”

步留情早在凌然说第一句的时候就重新坐了起来，此刻正默默的看着他。他曾经有问过凌然过去的事情，但对方也都是打着哈哈随口掩盖过去了，他也不是刨根问底的人，见对方不想说，也就没再多问，只隐隐记得凌然提过他是因为触犯了一些条例，才四处游历，最后建立了这幽然阁。将他流放的人对他没有过多约束，只要求他维护国家安定，至于什么方式由他自己决定，等到这个国家不再需要他的时候，便可以重新回到组织，当然，到时候是回去还是继续游历，也由他自己决定。这么多年来，步留情也深知凌然性情，虽然平时看起来不靠谱，但其实所有事情都在他的掌控之中，而且虽然他拥有强大的力量，却也从不轻易夺人性命。

其实，幽然阁虽为暗杀组织，但他们真正杀死的人却是寥寥无几。比如之前的贾盛财，

那天晚上，贾盛财闷哼一声之后只是昏了过去，匕首确实划过了他的咽喉，只不过并没有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幽然阁的兵器只有少数是伤害肉体的，其他的都是特制的，只伤及精神的兵器。像步留情和万俟的匕首都是经过凌然灵力加持的，可以割去人性中黑暗的部分，并且因为一些不能言说的原因，凌然告诉他们，交给他们的匕首还能祛邪，伤及灵魂，就算是他，万一被这种匕首刺到，也会有很麻烦。所以，如果那次万俟没有掷偏，凌然没有躲过那把匕首，后果不堪设想。

当步留情看见凌然眼神透出的凌厉，便知他是动了真格。默默瞥了一眼笑得正灿烂的某人，想起前段日子第一次和他提及出任务遇到的麻烦时，凌然说不能招惹万俟，否则会被步留情修理得很惨。现在看来，明明他自己才更可怕。想到这里，步留情嘴角微翘，重新躺了下来，想着他既然这么自信，便打算问问他的计划，谁知……

“唔……”双目闭着，还时不时哼一两声，顺带还翻了个身，手四处摸索，正好碰到步留情，于是整个人就扒了上去。

被当成抱枕的人表示突然觉得有点头疼，怎么看这人都像是已经睡死了吧……

好几次想把人扒开起身，却都失败了，于是步留情看着睡死的某人叹了口气，只能继续乖乖做一个抱枕。看了会天，慢慢的，步留情也闭上眼睛，久违的放松下来，睡着了。

微风吹来，携着几瓣桃花，拂过幽然阁每个角落。寂静中，幻境入口的石碑上，有一道红光，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