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淡青色的长衫

小时候爸爸妈妈工作忙,把我放在爷爷奶奶身边,爷爷奶奶家在一个军区大院,院子里居住的人虽然都是来自五湖四海,却相处地十分融洽。每次爷爷奶奶去乡下探亲的时候,便将我托付给隔壁的阿姨,阿姨姓梅,孩子们都叫她梅姨。

梅姨身材不高、有些瘦弱,有着白皙的脸庞,平时总爱将头发盘起来用一柄乌木簪子束着,她时常穿着一件淡青色麻布长衫,风一吹起显得她越发瘦小。夏天炎热,她背我出去的时候,粗布衣料夹带着热汗从她身上传来,总硌得我不舒服,我总闹着让她换身衣服,她永远只是好脾气的笑着给我买一支冰棒塞到我嘴里说:“果儿最乖,吃了这个就不热了!”。夏天的午后,有时,我们会拿上凉席铺在树荫下乘凉,我会问她:“梅姨,你多大年纪了”,她笑笑说:“跟你妈妈差不多呢”,我才不信呢,我妈妈眼角可没她那么多皱纹,她也似乎看出我的心思,只是笑着看着树枝间的天空说:“但去莫复问,白云无尽时”,“梅姨,你说的是啥意思,我咋听不懂?”“我说的呀是唐诗,梅姨教你好不好?”......就这样,我在梅姨的引导下,开始了唐诗的启蒙教育,从“床前明月光”到“此恨绵绵无绝期”,从“人间四月芳菲尽”到“千树万树梨花开”,每天在大树下、在午睡前,她都会教我一首诗,再捎带着给我讲一位诗人的故事,有时,故事还没讲完,我便沉沉地睡去了,梦里有时脚着谢公屐在险峻的蜀道上攀登,有时唱着“云想衣裳花想容”在大唐的宫殿欣赏歌舞......

爸爸妈妈来看我时,很惊讶我的“文学造诣”,知道了是梅姨一直在教我,妈妈执意要过去感谢她,我也像个小尾巴一样跟了过去。月华如水,妈妈和梅姨坐在窗前聊着家常,我从妈妈身上遛下来又赖到梅姨怀里,听着她俩说着以前的故事:在黄河边上有个美丽的小村庄,村庄里有一个美丽的姑娘叫玉梅,她的父亲是个乡村老师,从她小的时候就教她识字、读唐诗,后来玉梅喜欢上了父亲的学生,那人跟她一样喜欢读唐诗、还能作诗,再后来她跟着他一起从家里逃跑来到了城市,来城里的第一天,那人给她买了一件淡青色的麻布长衫。可是那个男人最终成为了城里当官人家的女婿,玉梅只好被父亲又接回家嫁给了一个庄稼人,之后又不得不为了生计在城里的亲戚家当保姆......夜深了,我听着听着、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恍惚间脸上突然被滴落几滴凉凉的东西,我以为下雨了,睁开眼看见泪珠从梅姨那白皙的脸颊滑落......

我上学了,重新回到爸爸妈妈身边,很少再回到军区大院,我常常会思念梅姨,隔段时间就会打电话给她,她总是在电话那头笑着、不厌其烦地听我讲学校的生活,也总是喃喃地说“真好,真好”。后来区里举办诗词大赛,我报名参加了,那段时间我一直在准备比赛,也很少打电话给她。比赛那天我发挥的特别好,有很多首诗都是梅姨小时候教过我的,我拿了全区第一名!比赛结束后,我就让妈妈开车送我去奶奶家,我要把我的奖状给梅姨好好欣赏一下。到了楼门口我就拼命地喊她:“梅姨、梅姨”,奶奶迎了出来说她生病住院了,原来梅姨一直有心脏病,难怪她的脸总是那么苍白,我把奖状放在了奶奶家,让她等梅姨一回来就给她看,给我打电话。

那是一个细雨蒙蒙的清晨,妈妈接到了奶奶的电话,说梅姨没治好病,去世了,临走还穿着那件淡青色长衫。听到这个消息后,年少的我没有哭,因为我根本不相信我的梅姨她居然走了。一周后,我拿到了她留给我的礼物,一本《唐诗三百首》,浅黄色的书皮上画着一个穿淡青色长衣女子的背影。打开封面,映入眼帘的是一行娟秀的字:“愿果儿以梦为马,不负韶华”,我的眼泪一下子涌出眼底,滴在了书页上......那个身着淡青色的长衫女子再也未曾出现,曾经她也是个优雅的女孩,虽然经历不幸、卑微的生活在尘世间,但依旧是个热爱生活、追逐梦想的女子,也许在这世间她不曾做下大事,却在我心里刻下了深深的印痕,犹如一首清丽的小诗常常在我眼前浮现,——以梦为马,不负韶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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