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常对刘小姐说:“你都是要满四十二的人了,能不能别那么幼稚。”她总是把日子过得满满当当而又小心翼翼,什么她都害怕失去,所以,我也叫她怕失去小姐。
怕失去小姐是个购物狂魔,最可怕的是她花起钱来都不怕掉肉。不管购物商城有多大,她都会挨个挨个店铺地逛,挨个挨个角落地走,我问她为什么,她总是一脸认真地看着我,说:“我闲不下来。”我只能提着排起来比我手臂还长的购物袋们偷偷地翻白眼。但是每当第二天看到衣柜里多出好几件新衣服时,我才想起,不可以凶怕失去小姐。
怕失去小姐是个砍价达人,江湖人送外号“砍价侠”,因为这个,她火爆了整个淳风菜市场,火得一发不可收拾,几乎每个老大爷老大妈都想和她一起去买菜。我每次看到怕失去小姐迈着傲娇的步伐走向 卖菜摊主时,我就替摊主们感到一阵阵心酸,心酸到想为他们唱凉凉。“这菜叶都这样了还卖这么贵?你看看它黄得跟啥似的,当自己电费催缴单吗?便宜点便宜点……(此处省略一千字)。”刘小姐提着满满一篮子菜,哼着小曲,头也不回地走了,我捡起她遗落在地上的18元钱抱歉地对摊主笑笑,转身就跑,我这辈子也忘不了那个摊主看刘小姐的眼神。回了家她还不停地嘚瑟,变着法儿地夸自己会说话,我本想给她怼回去,但看见她眼角的鱼尾纹,听见她杠铃般地笑声,我才想起,不可以凶怕失去小姐。
怕失去小姐是个大音痴。她始终都执着地认为很多音乐都是差不多的曲调,她别具一格的唱法往往让我不是铅笔断就是脑仁儿疼。那音质真的差太多了好吧,还跟我说差不多呢,也不录下来自己听听唱的啥,我好几次忍不住要吼她几句,但看见她沾满洗衣液泡沫的双手时,我才想起,不可以凶怕失去小姐。
怕失去小姐堪称路盲中的战斗机,刚走过的路,给她五分钟就能忘,连高德都拯救不了她,而且每次用导航,她就一股脑地跟着箭头走,也不看箭头指向是否正确。我想借着教她的机会训她几句,但是看见她认真地跟着箭头转圈圈时,我才想起,不可以凶怕失去小姐。
怕失去小姐是我心目中的女主角,可她认为她顶多算是个跑龙套的。我没见过我外婆,在刘小姐十三岁的时候,外婆病情加重,离开了她,她便和相依为命的哥哥用仅存的家当去到了珠海,在海边捡贝壳来串成项链卖钱。刘小姐没给我看过外婆的照片,她每次都只是绘声绘色地描述有关外婆的往事,我很难从她的描述中想象出外婆长什么样:“长发及腰,苹果脸,有点微胖,爱穿花衬衫,所有家务都是她做”,只听这些单薄的文字并不能给我什么想象空间,但我想外婆一定是个很温柔的人吧,因为刘小姐说起她的时候眼睛总会发光。
怕失去小姐说她是个路人甲,我问她为什么不是路人乙、路人丙、路人丁,偏偏是路人甲?她说是我教她的。她在大成都活了三十多年,喝的是成都的水,吃的是成都的饭,说的是成都的话,是地地道道的成都人,这个成都人曾经有个梦想,她想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每天有花不完的钱,吃不完的好东西,身边还有几个小帅小帅的古惑仔。可是30年后的今天,她成了猴崽子的妈,每天操心这儿操心那儿的,每次跟她大吵一架之后,我都会觉得好对不起怕失去小姐。
她有金刚不坏之身,三寸不烂之舌,性格大大咧咧而又冷静沉着。她厉害到可以徒手测电脑的温度来看看我有没有“犯罪”,哪怕我用电脑降过温了,她仍然可以检测到;她可以一秒找到我藏得很隐蔽的私房钱,哪怕我是放在桌缝儿里的;她可以一个眼神就让我住嘴,哪怕我觉得自己说的挺有道理的。我也问过她是怎么练就出来的神技,她淡淡地说:“我太了解你了。”我下意识地“嘁”了几下,但从她发丛里找出了几根白发时,我就再也“嘁”不出来了。永远刚强向上的怕失去小姐,竟然也没抵住时光的流逝,就这样变老了。
我突然回忆起童年与怕失去小姐的点点滴滴,我鼻子一酸,喉咙一哽,好像说不出话也笑不出来了。她明明记性不好,却记得我说过的每一句话;她明明可以有更好的发展,却甘愿留在我爸的公司,当猴崽子的妈。小时候明明都是她带我出发,可现在却认不到路,甚至需要我牵她。我不知道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记不清事情的,不知道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听不清我说话的,也不知道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长出一绺绺白发的。但我知道她永远都在我身后,紧跟着我,紧护着我,只差我一个回头。而当我每次一回头,就能看到,她在对我微笑。怕失去小姐老了,已经跟不上我的生活节奏了,与其让她追上我,我还是放慢脚步等等她吧,我们说好并肩前行的啊。
怕失去小姐到底怕失去什么啊?记得很小的时候我走丢过,她火急火燎地找遍了整个金牛区,对,就她一个人。当她颓废地回到家时,看到坐在家门口的我,她全然不顾她精致的妆容,嚎啕大哭,她冲过来紧紧抱着我,嘴里不停念叨着“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原来,怕失去小姐最怕失去的,是我啊。
怕失去小姐,不要怕了,我不会走的,我向你保证,我要好好读书,长大努力工作赚钱,给你买世界上最好看的包、最昂贵的化妆品、最高级的服装。
我长大了,可你却老了。刘小姐,看你从青丝到白发,原来也就那点儿光阴啊。
日光昏黄,路灯已亮,我对刘小姐说:“你都是要满四十二的人了,能不能别那么幼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