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浩明评点曾国藩家书之致温弟【1063】2024-9-20
致温弟
咸丰六年1856四月初八日
温六（温甫，曾国华，排行老六）老板左右：
三月二十八日，有小伙计自鄂来江，乃初九日起程者。接润之老板信三条，知雄九老板噩耗。吾邑伟人，吾店首功，何勘闻此！迪安老板新开上湘宝行，不知各伙计肯听话否？若其东来，一则恐无盘缠，二则恐润老板太单薄。小店生意萧条。次青伙计在抚州卖买较旺，梧冈伙计亦在彼帮助，邓老八、林秀三亦在彼合伙也。雪琴河里生意尚好。浙闽均有些伙计要来，尚未入境。黄虎臣老板昨往瑞州做生意，欲与印渠老行通气，不知可得手否。
余身体平安，癣疾全愈。在省城与秋山宝店相得，特本钱太少，伙计又不得力，恐将来火食为难耳。余不一一。澄四老板三月十九发一信来，已收到矣。
开益号手具
润公老板、迪安老板、义渠宝号、吴竹如店均此。
来伙计二人，照给白货。初七日到小店，初九日行。
评点：蜡丸隐语报军情
这是一封很奇怪的信，乍然读之，颇不知所云。好在曾氏有一篇《母弟温甫哀词》，其中有几句话好像专为解开此疑团而写的。《哀词》中说，咸丰六年春，“楚军昆于江西，道闭不得通乡书，则募死士（愿意领赏重金而敢于冒死送信之人），蜡丸隐语（暗语），乞援于楚。贼亦益布金银，购民间捕索楚人致密书者，杀而榜诸衢（斩首布告之）。前后死者百辈（上百位。言人多），无得脱免（无一幸免）。吾弟国华温甫（曾国华就是咸丰六年从军，先从湖北巡抚胡林翼处调得五千兵为起家，立军功后募勇自成一军，后与李续宾一同开赴安徽剿战），自湘中间关走武昌乞师（请求出兵援助），以拯江西。于是与刘腾鸿峙衡、吴坤修竹庄、普承尧钦堂，率五千人以行。而巡抚胡公奏请以温甫统领军事，出入贼地。盛暑鏖兵，凡攻克咸宁、蒲圻、崇阳、通城、新昌、上高六县，以六月三十日锐师于瑞州，由是江西、湖南始得通问。”
原来，当时江西与湖南之间的道路被太平军截断了，只能募敢死之士，用蜡丸隐语来传递信息。即便这样，也难逃太平军的搜索验，一旦获得则杀头示众，前后有上百人被杀，没有人逃脱得掉。这种情形，直到曾国华统率另一只湘勇从湖北打到江西，攻下瑞州府（即现在的高安县），才得以改变。
疑团解开了。这封写在四月间的信正式用的“隐语”，它被封在蜡丸之中，侥幸逃过了太平军的眼睛。此刻，收信人曾国华很可能正率兵在湖北的战场上。
让我们来破译这封信。这封信用的全是商家口吻，以商喻军。润芝老板即胡林翼，“雄九老板”即罗泽南。三月初一日，罗泽南是湘军中一个重要将领，其所统率之部战斗力最强。罗之战死，对湘军来说是个极大的损失，且罗极具湖湘士人的典型性。罗出身于耕读之家，功名不顺，三十三岁才考取个秀才；带兵之前，一个做塾师。罗刻苦求学，尤究心（用心）洛闽（洛学和闽学的合称，即程朱理学。北宋程颢﹑程颐为洛阳人，南宋朱熹曾侨居﹑讲学于福建，因有此称。）之学，并注重将学问贯注到人生中。罗带勇时将读书之风搬到军营。时人记载罗泽南的部队白日与敌人鏖战，入夜则在帐房里诵读四书五经（四书与五经的合称，是儒家的九部经典著作。《四书五经》它们取得“经”的地位，经过了一个相当长的时期。“四书”包括《礼记》中《大学》《中庸》两篇和《论语》《孟子》，南宋朱熹将此四种书加以注释，合辑为《四书章句集注》，由此始立“四书”之名；“五经”包括《诗》《书》《礼》《易》《春秋》，其名始立于汉武帝时，立“五经”于学宫，取得了统治思想和学术的最高地位。），往往刁斗（古代军队中用的一种器具，又名“金柝”、“焦斗”。斗形有柄，铜质；白天用作炊具，晚上击以巡更。）声与读书声相杂。临终前，他对伺立一旁的部属说：“乱极时站得定，才是有用之学。”此话广为传播，对有志做事的湖湘士人影响极大。罗是文人带兵的一个突出代表。
曾氏对罗甚是敬重，故有“吾邑伟人，吾店首功，何勘闻此”的叹息。
迪安老板，即李续宾。他是罗泽南的高足，罗死后由李接替其职。所以接下来曾氏要问：各部属（伙计）听他的话吗？又说，若他率部来江西的话，一则饷需问题未解决，二则恐湖北方面受影响。曾氏告诉六弟，江西的军事亦不顺，惟有彭玉麟的水师尚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