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周日的上午都是小女孩複診的日子,初見小雲朵(她在我心裡就像雲朵一般,是屬於天空的絢爛)的時候,我便覺得這小丫頭十分乖巧可愛,白白淨淨的皮膚,清瘦的小身板,一雙大眼睛卻沒有孩童的光亮,帶著一絲警惕、茫然與空洞。
幾次諮詢後,我開始被小雲朵的聰慧以及才華,包括對事物的洞見所感嘆。心想「如果我未來的女兒有這般奪目,估計我能從睡夢中笑醒。可這麼優秀的孩子,卻抑鬱了,甚至看不見自己身上的優點。」
對於小雲朵,我有著深深的共情,因為從她身上,我看見了自己童年的生長。她的防禦機制,應對模式,與童年時期的我相差無幾。在心理諮詢的過程中,諮詢師需要成為容器去涵融來訪所有的情緒,包括那些未被表達、被壓抑、被忽視的情緒。
同時,咨詢師也要成為一面鏡子,映射出來訪在現實生活中存有的阻礙。例如她們的互動模式、應對模式,自然也包括阻抗。自然的,來訪也會成為咨詢師的鏡子,讓我們看見是否還有未被療癒需要我們停下腳步去溫柔撫慰的內在小孩的部分。
在小雲朵身上,我看見了童年時期與她無二的被忽略,被批判,似乎做什麼都不足夠。無論是習得性無助還是分離焦慮,亦或是那些最真實的但卻被抑制的情緒感受。
小雲朵說,媽媽不會做飯,爸爸會做,他們很忙。我大部分的時間裡都自己一個人在家。我不期待他們回來一起吃飯,因為他們回不回來,都是叫外賣或是出去吃,沒什麼區別。
當小雲朵雲淡風輕,甚至面帶微笑地說著這些的時候,一股悲傷從我的胃部緩緩升起直達心間。我知道這是小雲朵將此刻最真實的感受傾倒在了我這個容器裡。在那一瞬間,我看見童年時期的畫面一閃而過。
那是我像她這般年齡的時候,一個人做飯,一個人吃飯,一個人做作業,一個人看電視,一個人盪鞦韆,一個人上學放學。陪伴我的除了電視和課外書,只剩下寂靜之音。
90年代的小區、街道都沒有現在的喧鬧,通訊也不如現在發達,自然也留下更多的獨處時間。正如小雲朵的習以為常,那時的我也習以為常,可內心深處卻依然有著深深的渴望。
與小雲朵不同的是,她的父母雖比較忙,但終歸是每日回家的。生長於單身家庭的我隨母親生活,但絕大多數的時間裡(約莫90%)的時間裡,都是我獨自生活。雖衣食無憂,但卻如同行屍走肉。或許正因如此,在我的生長裡沒有太多框架的限制和他人認知的干擾,我才得已擁有獨立思考的能力以及對生活的管理和自律的品質。
我並不認同人必須得乖巧才能討喜,因為乖巧不過是別人眼中的模樣,它並不是真實自我。越是乖巧的人,越是與自己不斷內耗。這股內耗會在歲月的洗禮下成長為一個巨大的陰影,將光遮掩,甚至讓人連自己都看不見,目光所及之處均是混沌。
我該慶幸自己曾經是那般“叛逆”,如果嚴格意義上來講,那簡直不算是叛逆。如今回望,那只是內心小孩像我發出的預警信號,給予我力量掙脫束縛,為傾聽自己內心深處最真實的聲音所做出的努力。
在這世上沒有絕對的好與壞,任何事物都是一體兩面。正如童年時期被忽視的成長過程,其實恰恰給予我們機會發展出自己獨立性、獨特性,以及沒有被代際的認知風格。
我們過往的記憶會一直存在,它對我們帶來的是成長和蛻變,還是禁錮我們前進並收穫屬於自己人生的繩索,取決於我們是否與它和解。當我們與它和解後,你記憶中的影像也會產生變化。
過去無法改變,但是否會被過去影響,是否會被它抑制我們前行,取決於我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