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爷爷在我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去世了。是因为高血压,摔了一跤,就没爬起来。
等我爸领着我赶到爷爷家里的时候,奶奶坐在椅子上不停的哭。随后我跟着家里人去了医院,看见爷爷躺在那里,几个穿白大褂的医生正在做最后的努力,我记得一个医生翻开我爷爷的眼皮,用手电筒照来照去,医生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我的两个婶婶在走廊里低声抽泣。
这就是我对那晚最后的印象。
后来家里摆起了灵堂,我的爷爷躺在那里,跟那晚抢救的时候一样的无声无息。一个我不认识的老嬷嬷,叫我大声的哭,说哭得越大声越好。于是我就哭起来,我以为我哭不出来,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一哭就停不下来了。那个老嬷嬷说对的就要这样,于是我就哭得更厉害了。我记得我哭了好久,最后怎么样了,我也忘了。
我对爷爷是有印象的,我妈跟我说,我刚上小学的时候,经常放学接不到我,原来是被爷爷提前接走去玩了。
我记得夏天,爷爷穿着白色全棉老背心,躺在凉椅上,我就趴在他肚子上,他给我扇扇子。好像跟我说了什么话,我现在想不起来了。
我还记得那时候店里有卖可乐了,爷爷一仰头,一罐可乐就喝完了。我很惊讶,怎么可以喝得这么快呢,我那时候抱着一罐可乐要喝好久好久,有时候还喝不完。现在我咕咚咕咚喝完一罐可乐的时候,偶尔就会想起我爷爷那会儿的样子。现在我的外甥外甥女们,都被他们的爸妈禁止喝可乐了,我老婆也不让我喝,说一来会胖,二来杀精。她说,若是生不出儿子,我们老邱家估计就绝后了,下一代就没有姓邱的人了。我不晓得我爷爷会不会在意这种问题,想想应该不会在意吧。
因为爷爷年轻时候打过仗,是个老党员。听我爹说,三大战役的时候,爷爷脑袋上中了一枪,侥幸抢救回来了,后来就复员了。我爷爷也写得一手好字,那个年代的人有文化不容易,我爷爷写的几幅字,就挂在我最小的叔叔家里,他也传承了爷爷的好字。我爹的字跟我爷爷一点都不像,字如其人,非常敦实。
我记得小时候爷爷教我写字,写一个镰刀的镰字,我觉得这个字写起来很麻烦,多一横少一横就错了。爷爷在纸上写了好几遍这个字,大约是三遍吧,总之最后一次写得最大。我就模仿他的笔迹,写了好多遍。不知道那时候我在爷爷的印象里是不是个聪明的小孩,唉,应该不是吧,一个字要写好几遍的。那时候在爷爷家里写作业的时候就是在爷爷的书桌上,桌上随时都放着垫宣纸的毛毡子,还有两块镇纸,拿起来掂量过,觉得镇纸很重,小时候怕把它们摔坏,一直就不去碰。有时候会看见爷爷写毛笔字,这样的时候也不多,当时我应该多看一看的。有时候会想,我家算不算是书香门第呢,但想起我爹,我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跟书香门第这四个字,约莫还是差得挺远的吧。
爷爷有五个儿子,我爹是老二。我只有叔叔伯伯,没有姑姑,哈。爷爷复员以后,市里面分得了一套房子,爷爷过世后,因为这个房子,长辈们之间发生了一些麻烦的事情,我们家也是当事人。具体事情的经过乏善可陈,就跟大多数此类事件一样,当事人热血沸腾,旁观者不外如是。
此事后我也懂了一些道理,钱财面前,亲兄弟也没得商量。不过当时也没真正领悟,要是领悟了,前几年的跟头应该也不会摔得这么惨。这也都没什么好说的,都是自己讲起来激动,外人听了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连小说都不会写进去的情节罢了。
爷爷过世后,本不信佛的奶奶也经常折些元宝,本不祭祖的家里,每年一度也有仪式要做了。不知道我以后会不会弄这些,大约也是会弄的吧。老婆说你不是不迷信吗,弄这个干啥。我说不是弄给过辈的人看的,是弄给活人看的,你说奶奶迷信吗,你要是熟悉她,肯定知道是不迷信的。折这些元宝,办这些仪式,都是为了寄托情思。血浓于水,去世的亲人,也是亲人,不能忘了。
以前会想,死去的人是否一直在看着我们。后来我想明白了,人死后去了哪里我不知道,但肯定是再也不会看见我们了,若是我死后,还要看着这么些个糟糕的事情,那该多烦心呐,咋也要挣脱个束缚过来扇人几巴掌吧。那么毕竟没有人挨了先人的巴掌,所以这个结论大抵就是如我所想的这样吧。
前年外公外婆相继去世,他们都是好人,连同我的爷爷。我有些想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