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我看来，我的父亲和母亲之间，是没有爱的。
我妈妈说，你爸爸就是一块石头，永远融化不了。和他生活在一起，就像和一块石头相处。没有感情，也没有温度，也暖不热，永远冰冷。
我觉得妈妈的话不无道理，长这么大，爸爸给我的感觉一样是冰冷。在他那里，得不到温暖。我和爸爸之间，永远都像有一堵高墙一样亘在中间，这堵高墙看不见摸不到，却真实存在。
爸爸给我的爱是吝啬的。也是小心翼翼的。
在他们那个年代，似乎过于显露自己的感情，是一件丢脸的事。所以，他尽可能地给我们呈现出他的冷若冰霜与不近人情。
从城里进货回到家，全家的气氛都开始莫名地紧张。我和姐姐不敢大声说话，妈妈也小心地赔着不是，仿佛只要是爸爸在的场合与时间，我们都不约而同地做错了事一样。大家赔着小心，因为稍不留意就会招来怒骂。而且这种怒骂不分时候和场合，让你丢尽颜面。
我就曾经有一次不小心冒犯了他，招致他对我做出了现在想想都不寒而栗的事情。
那是一个中午过后的将近下午时分，因为我家是当是村里唯一的小卖铺，所以生意相当火爆。那天也是我合该丢尽颜面。午饭过后，我心情不错，得意洋洋地走到我家小卖铺，看到柜台外面你争我抢的和我同年龄的小伙伴们，一股傲娇的心情和情绪让我忘乎所以。
我越过柜台货架，拿到一块小镜子，这段时间，可能由于天气原因，我刚刚剪了头发，对新发型相当自信。此刻我用手拂过额前的头发，对着镜子龇牙咧嘴，做出各种搞怪动作。而后，我顺手一抛，镜子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只听“哐当”一声，镜子掉落。
我心情畅快地迈着骄傲的步伐准备去上学。“站住”！忽然背后一声吼，我不禁一趔趄，回头一看，父亲正怒目圆睁。“你刚才就是那样放东西的啊？”父亲质问道。“我...”我张口结舌.......整个人愣在那里。这时，柜台外面挤满了小伙伴，他们争相垫着脚尖朝向我这里望来，都觉得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果然，短暂的沉默之后，父亲爆发了。
“过来给我找，找不到哪都别去”。黑着脸的父亲阴森吓人。我的双腿犹如灌满了铅，挪动一步都是那样的沉重。但是面子又让我恨不得立时即刻找一条地缝钻进去。孩子倔强的心理自尊，加上对父亲威严的畏惧，那一刻简直生不如死。
我无奈地回到小卖铺，开始蹲下来寻找被我优雅抛出去的小镜子。可是地上的货物堆积如山，和我一般高的箱子发出黑楚楚的光。我看不到下面，更别说找到巴掌大的小镜子。于是，我假意拉着纸箱，头恨不得埋进箱子。我能听到柜台外面小伙伴们叽叽喳喳的声音，每一句都深深地烙在我的心上。
我左右扒拉着，父亲在一旁招呼着客人，却不时对我投来恶意的目光。那狠狠的眼光，让我不敢看他，不敢与他对视。
我终于想哭了。
可是我紧紧抿着嘴，不让自己哭出来。
泪水滴在纸箱上，啪嗒啪嗒地响，犹如敲打窗户的小雨。
“爸爸，快上学了。我下午放学来再找吧。”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表，我终于忍不住嘟囔道。
“找不到哪都别去。”
我再一次痛恨起自己来。
那样一个优雅的动作，竟然换来这样颜面尽失的后续。
此时的我，已经顾不得什么后悔了。只是痛恨、难过、丢脸……各种情绪混杂在一起，让我抬不起头。
忽然，我心生一计。趁着父亲转身拿东西的瞬间，我眼疾手快地从货架上顺手拿了另外一面小镜子，然后一跃到父亲面前：“爸爸，找到了”。此时的父亲依然可怕。但是我更加地理直气壮：“找到了。”“放回去。下次长点记性。”我诺诺地点着头，把“找到”的小镜子规规矩矩地放回到原处，然后拎起书包，撒丫子跑，只觉得背后没有人的时候，父亲那双让我不敢直视的眼睛不在心底纠缠的时候，我才停下脚步，然后揉着眼睛靠着墙开始哭。我哇哇地发泄着心中的委屈，在小伙伴面前丢尽颜面，让我无力去想这件事。可是一想到父亲那双眼睛，我就不寒而栗。
事情已经过去若干年了，可是这件事依然在我心底，无论如何抹不去。
后来的后来，我乖戾、任性、逃避、撒谎……似乎这一切，都逃离不出那个原生家庭带给我的影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