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上《李煜词传》,一种悲在心底蔓延开来,但随后便是一种对于生命结束的解脱。
他生如夏花之绚烂。前半生,锦衣玉食,如花美眷,富贵王权,一应俱全;后半生,苟延残喘,忍辱偷生,委曲求全。
政治上虽不敢给他太高的评价,但他绝对也是传奇人物。二十五岁之前当上皇帝,混迹后宫,整日风花雪月,纨绔浪荡,几乎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政绩。
三十八岁之后什么都干不了,除了文学创作。在短短的三年时间里他留下近三十首空前绝后的杰作,成了真正的第一人——诗词第一人。
他不想做国主,却又贪恋奢侈的生活;他才华横溢,却终日舞文弄墨,不理朝政。他宽厚待人、施善于民,却无力保住自己的国家。毫无疑问在皇帝的位置上,他败得一塌糊涂,但在词坛上却留下了不朽的篇章,被称为“千古词帝”。
十五年在位,从一国之君,沦为阶下囚——汴京客。此间人生冷暖恐怕无人体会得到,在与金陵旧宫人的信中写道:此中日夕,以泪珠洗面。人生的上半部分荣华富贵、富丽奢华,人生的下半个阶段却真的是充满凄凉。
而这传奇的一生尽浓缩在他的词当中,传袭后世。亡国之前,李煜的词透露着富贵的宫廷生活,言词多温软绮丽,卿卿我我,呈现“花间词”气息。根据内容可大致分为两类: 一类是描写富丽堂皇的宫廷生活和风花雪月的男女情事,如《菩萨蛮》:
花明月暗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
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
画堂南畔见,一晌偎人颤。
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
好一个“花明月暗”,好一个“晓妆初过”,字里行间充满着恋爱者的粉红泡泡。但也可以看出,作为一国之君,自古红颜祸水,如此亲近,已是亡国之前音。
第二类描写被俘后的烦闷生活,如《望江南》:
多少恨,昨夜梦魂中。还似旧时游上苑,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
多少泪,断脸复横颐。心事莫将和泪说,凤笙休向类时吹,肠断更无疑。
爱好喝酒的他,往往在梦里诉爱恨,梦以“恨”开头,梦醒时分,以“泪”总领。是以春花秋月终成井中月,镜中花。
人生无常,世事多变,人总是失去后才懂得珍惜,总是束手无策后,方知人生不可重来。正如《乌夜啼》: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胭脂泪,留人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太匆匆”三字,岂止是对落红的惋惜,更是他这一生命运的写照。
五更梦回,寒雨潺潺,更是这惨然之绝笔——《浪淘沙》: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好一个“一晌贪欢”,好一个“天上人间”,贪了欢,愿望得到了满足,最后终究敌不过梦醒后的“天上人间”,这只能隐忍克制被监控的岁月里,痛苦二字岂能不刻骨铭心?
自古以来,好男儿必拼死一战,只为保护这两样——一为脚下土地,二为怀中女人。他两者皆失,生亦何欢?
成为囚徒,也许只是贪生怕死寻自保,又也许只是为了他的南唐子民免于战火,但终归作为合格的词客,他只能将心事寄托在他的词上,以至于这一生的悲和喜最终都难敌“极端”二字。
一如他的《虞美人》,美得那么极致透彻,又悲得那样沉郁浓烈。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在这“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的哀愁中,离别之痛,亡国之痛无处寄托,不忍思量!
作者最后说,死亡不过是一场每个人或早或晚都会奔赴的宴会。难的是每个人都想光辉绚烂地走在通往宴会的路上。
而他们并不知道,之于历史,根本无所谓输赢。
在心里合上《李煜词传》,我深深感慨,一代词宗,也许他就应该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词人,一如柳永;也许他就应该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潇洒客,一如李白。
但是,他不是,身为词人,我恋上了他的才情;身为政客,我不想多说,毕竟,女人是感性的,是不想把美好的事物被无情污化的。
唯图他一桩——愿他的才情常驻我心海,那便已然是一种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