宾尝闻之孙真人曰:不知易,不足以言太医。每窃疑焉。以谓易之为书,在开物成务,知来藏往;而医之为道,则调元赞化,起死回生。其义似殊,其用似异。且以医有内经,何借于易?舍近求远,奚必其然?
而今也年逾不惑,茅塞稍开;学到知羞,方克渐悟。乃知天地之道,以阴阳二气而造化万物;人生之理,以阴阳二气而长养百骸。易者,易也,具阴阳动静之妙;医者,意也,合阴阳消长之机。虽阴阳已备于内经,而变化莫大乎周易。故曰天人一理者,一此阴阳也;医易同原者,同此变化也。岂非医易相通,理无二致,可以医而不知易乎?
予因默契斯言,潜心有日,管窥一得,罔敢自私,谨摭易理精义,用资医学变通,不揣鄙俚而为之论曰: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陈,贵贱位矣;动静有常,刚柔断矣;方以类聚,物以群分,吉凶生矣;在天成象,在地成形,乾坤设位而易行乎其中矣。是故天生神物,圣人格之;天地变化,圣人效之;天垂象,见吉凶,圣人象之;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于是乎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顺性命之理,八卦成列,象在其中矣;因而重之,爻在其中矣;刚柔相摩,八卦相荡,变在其中矣;系辞焉而命之,动在其中矣;吉凶悔吝生乎动,而天地鬼神之为德,万物一体之为能,森乎昭著而无所遁乎易矣。
伟哉人生,禀二五之精,为万物之灵,得天地之中和,参乾坤之化育,四象应天,四体应地,天地之合辟,即吾身之呼吸也,昼夜之潮汐,即吾身之脉息也,天之北辰为群动之本,人之一心为全体之君也。由是观之,天之气,即人之气;人之体,即天之体。故康节曰:思虑未起,鬼神未知,不由乎我,更由乎谁?盖谓一念方萌,便达乎气,神随气见,便与天地鬼神相感通。然则天人相与之际,精哉妙矣,诚可畏矣;人身小天地,真无一毫之相间矣。今夫天地之理具乎易,而身心之理独不具乎易乎?矧天地之易,外易也;身心之易,内易也。内外孰亲?天人孰近?故必求诸己而后可以求诸人,先乎内而后可以及乎外;是物理之易犹可缓,而身心之易不容忽。
医之为道,身心之易也,医而不易,其何以行之哉?然易道无穷,而万生于一,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四分为八,八分为十六,自十六而三十二,三十二而六十四,以至三百八十四爻,万有一千五百二十策,而交感之妙,化生之机,万物之数,皆从此出矣。
详而言之,则其所谓一者,易有太极也。太极本无极,无极即太极,象数未形理已具,万物所生之化原。故曰:五行不到处,父母未生前。又曰:杳杳冥冥,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是为造物之初,因虚以化气,因气以造形,而为先天一气之祖也。医而明此,乃知生生化化,皆有所原,则凡吾身于未有之初,便可因之以知其肇基于父母,而预占其禀受之象矣。
所谓一分为二者,是生两仪也。太极动而生阳,静而生阴;天生于动,地生于静;阳为阴之偶,阴为阳之基;以体而言为天地,以用而言为乾坤,以道而言为阴阳;一动一静,互为其根,分阴分阳,两仪立焉。是为有象之始,因形以寓气,因气以化神,而为后天体象之祖也。医而明此,乃知阴阳气血,皆有所钟,则凡吾身之形体气质,可因之以知其纯驳偏正,而默会其禀赋之刚柔矣。
所谓二分为四者,两仪生四象也。谓动之始则阳生,动之极则阴生;静之始则柔生,静之极则刚生。太少阴阳,为天四象;太少刚柔,为地四体;耳目口鼻以应天,血气骨肉以应地。医而明此,乃知阳中有阴,阴中有阳,则凡人之似阳非阳、似阴非阴,可因之以知其真假逆顺,而察其互藏之幽显矣。
所谓四分为八者,四象生八卦也。谓乾一、兑二、离三、震四、巽五、坎六、艮七、坤八也。乾,健也;坤,顺也;震,动也;巽,入也;坎,陷也;离,丽也;艮,止也;兑,说也。伏羲八卦,分阴阳之体象;文王八卦,明五行之精微。医而明此,方知阴阳之中,复有阴阳,刚柔之中,复有刚柔,而其对待之体,消息之机,交感之妙,错综之义,昭乎已备;则凡人之性理神机,形情病治,可因之以得其纲领,而会通其变化之多矣。自兹而四象相交,成十六事,八卦相荡,为六十四,分内外以配六爻,推九六以成蓍数,人物由之而大成,万象因之以毕具。前阅圆图,即其精义,是图虽象乎万有,尤切夫人之一身。
故曰先天图者,环中也;环中者,天之象也。六十四卦列于外,昭阴阳交变之理也;太极独运乎其中,象心为一身之主也。乾南坤北者,象首腹之上下也;离东坎西者,象耳目之左右也。自复至同人,当内卦震离之地,为阴中少阳之十六,在人为二八;自临至乾,当内卦兑乾之地,为阳中太阳之十六,在人为四八;自姤至师,当内卦巽坎之地,为阳中少阴之十六,在人为六八;自遁至坤,当内卦艮坤之地,为阴中太阴之十六,在人为八八。阳生于子而极于午,故复曰天根,至乾为三十二卦,以应前之一世;阴生于午而极于子,故姤曰月窟,至坤为三十二卦,以应后之半生。前一世始于复之一阳,渐次增添,至乾而阳盛已极,乃象人之自少至壮;后半生始于姤之一阴,渐次耗减,至坤而阳尽以终,乃象人之自衰至老。
纵观之,则象在初爻,其乾尽于午,坤尽于子,当二至之令,为天地之中而左右以判。左主升而右主降,升则阳居东南,主春夏之发生,以应人之渐长;降则阴居西北,主秋冬之收敛,以应人之渐消。
横观之,则象在二爻,其离尽于卯,坎尽于酉,当二分之中,为阴阳之半而上下以分。上为阳而下为阴,阳则日出于卯,以应昼之为寤;阴则日入于酉,以应夜之寐焉。即此一图,而天人之妙,运气之理,无不具矣。
再阅方图,其义象地,乾始于西北,坤尽于东南。天不足西北,故圆图之阳在东南;地不满东南,故方图之刚在西北。是皆伏羲之卦也。
又若文王八卦,位有不同。伏羲出自然之象,故乾上坤下,离左坎右;文王合河图之数,故火南水北,木东金西。(此节自方图以下并河洛数义,详方隅、气数二论。)质诸人身,天地形体也,乾坤情性也,阴阳气血也,左右逢原,纤毫无间,详求其道,无往不然。
故以爻象言之,则天地之道,以六为节,三才而两,是为六爻,六奇六偶,是为十二。故天有十二月,人有十二脏;天有十二会,人有十二经;天有十二辰,人有十二节。知乎此,则营卫之周流,经络之表里,象在其中矣。
以藏象言之,则自初六至上六为阴为脏,初六次命门,六二次肾,六三次肝,六四次脾,六五次心,上六次肺;初九至上九为阳为腑,初九当膀胱,九二当大肠,九三当小肠,九四当胆,九五当胃,上九当三焦。知乎此,而脏腑之阴阳,内景之高下,象在其中矣。
以形体言之,则乾为首,阳尊居上也;坤为腹,阴广容物也;坎为耳,阳聪于内也;离为目,阴明在外也;兑为口,拆开于上也;巽为股,两垂而下也;艮为手,阳居于前也;震为足,刚动于下也。天不足西北,故耳目之左明于右;地不满东南,故手足之右强于左。知乎此,而人身之体用,象在其中矣。
以生育言之,则天地氤氲,万物化醇,男女构精,万物化生。天尊地卑,乾父坤母,乾道成男,坤道成女,震坎艮是为三男,巽离兑是为三女。欲知子强弱,则震巽进而前,艮兑退而止;欲辨脉息候,则乾健在东南,坤顺向西北;欲为广嗣谋,则蓄坎填离宫,借兑为乾计;欲明布种法,则天时与地利,亏盈果由气,冬至始阳强,阴胜须回避。知乎此,而胎孕交感之道,存乎其中矣。
以精神言之,则北一水,我之精,故曰肾藏精;南二火,我之神,故曰心藏神;东三木,我之魂,故曰肝藏魂;西四金,我之魄,故曰肺藏魄;中五土,我之意,故曰脾藏意。欲知魂魄之阴阳,须识精神之有类。木火同气,故神魂藏于东南,而二八、三七同为十;金水同原,故精魄藏于西北,而一九、四六同为十;土统四气,故意独居中,其数惟五,而脏腑五行之象,存乎其中矣。
以动静言之。则阳主乎动,阴主乎静;天圆而动,地方而静;静者动之基,动者静之机。刚柔推荡,易之动静也;阴阳升降,气之动静也;形气消息,物之动静也;昼夜兴寝,身之动静也。欲详求夫动静,须精察乎阴阳,动极者镇之以静,阴亢者胜之以阳。病治脉药,须识动中有静;声色气味,当知柔里藏刚。知刚柔动静之精微,而医中运用之玄妙,思过其半矣。
以升降言之,则阳主乎升,阴主乎降;升者阳之生,降者阴之死。故日在于子,夜半方升,升则向生,海宇俱清;日在于午,午后为降,降则向死,万物皆鬼。死生之机,升降而已。欲知升降之要,则宜降不宜升者,须防剥之再进;宜升不宜降者,当培复之始生。畏剥所从衰,须从观始;求复之渐进,宜向临行。此中有个肯綮,最在形情气味。欲明消长之道,求诸此而得之矣。
以神机言之,则存乎中者神也,发而中者机也;寂然不动者神也,感而遂通者机也;蕴之一心者神也,散之万殊者机也。知乎此,则财原其始,直要其终,我之神也;挥邪如匠石之斤,忌器若郢人之鼻,我之机也。见可而进,知难而退,我之神也;疾徐如轮扁之手,轻重若庖丁之刀,我之机也。神之与机,互相倚伏。故神有所主,机有所从;神有所决,机有所断;神为机之主,机为神之使。知神知机,执而运之,是即医之神也矣。
以屈伸言之,如寒往则暑来,昼往则夜来,壮往则衰来,正往则邪来。
故难易相成,是非相倾,刚柔相制,冰炭相刑。知乎此,则微者甚之基,盛者衰之渐;大由小而成,远由近而遍。故安不可以忘危,治不可以忘乱;积羽可以沉舟,群轻可以折轴。是小事不可轻,小人不可慢,而调和相济,以一成功之道,存乎其中矣。
以变化言之,则物生谓之化,物极谓之变;阴可变为阳,阳可变为阴。只此一二,交感生成,气有不齐,物当其会,而变化之由,所从出矣。故阳始则温,阳极则热;阴始则凉,阴极则寒。温则生物,热则长物,凉则收物,寒则杀物,而变化之盛,于斯著矣。至若夷父羌母,蛮男苗女,子之肖形,虬髯短股;杏之接桃,梨之接李,实必异常,多甘少苦。迨夫以阴孕阳,以柔孕刚,以小孕大,以圆孕方,以水孕火,以紫孕黄,以曲孕直,以短孕长。知乎此,则可以和甘苦,可以平膻香,可以分经纬,可以调宫商,可以为蛇蝎,可以为鸾凰,可以为尧桀,可以为彭殇,庶胸次化同大象,而应用可以无方矣。
以常变言之,则常易不易,太极之理也;变易常易,造化之动也。常易不变,而能应变;变易不常,靡不体常。是常者易之体,变者易之用;古今不易易之体,随时变易易之用;人心未动常之体,物欲一生变之用。由是以推,则属阴属阳者,禀受之常也;或寒或热者,病生之变也。素大素小者,脉赋之常也;忽浮忽沉者,脉应之变也。恒劳恒逸者,居处之常也;乍荣乍辱者,盛衰之变也。瘦肥无改者,体貌之常也;声色顿异者,形容之变也。常者易以知,变者应难识。
故以寒治热得其常,热因热用为何物?痛随利减得其常,塞因塞用为何物?检方疗病得其常,圆底方盖为何物?见病治病得其常,不治之治为何物?是以圣人仰观俯察,远求近取,体其常也;进德修业,因事制宜,通其变也。故曰不通变,不足以知常;不知常,不足以通变。知常变之道者,庶免乎依样画瓠卢,而可与语医中之权矣。
以鬼神言之,则阳之灵曰神,神者伸也;阴之灵曰鬼,鬼者归也。鬼神往来,都只是气。故曰鬼神者,二气之良能也。阳为天地之神,阴为天地之鬼,春夏为岁候之神;秋冬为岁候之鬼;昼午为时日之神,暮夜为时日之鬼。推之于人,则仁义礼智,君子之神;奸盗诈伪,小人之鬼。乐天知命,道德之神;阿谀谄容,势利之鬼。推之于医,则神圣工巧,得其神也;凡庸浅陋,类乎鬼也。精进日新,志惟神也;苟且殃人,心犹鬼也。察之形声,则坚凝深邃,形之神也;轻薄娇柔,形之鬼也。长洪圆亮,声之神也;短促轻微,声之鬼也。诊之脉色,则绵长和缓,脉之神也;细急休囚,脉之鬼也。清苍明净,色之神也;浅嫩灰颓,色之鬼也。是皆鬼神之征兆也。
至若鬼神之原,尚有所谓。夫天地之鬼神,既不能出天地之外;而人物之鬼神,又安能外乎人心?是以在天地则有天地之鬼神,在人物则有人物之鬼神。善恶出之吾衷,良心自然难泯;强弱皆由阳气,神鬼判乎其中。以故多阳多善者,神强而鬼灭;多阴多恶者,气戾而鬼生。然则神鬼从心,皆由我造;灵通变幻,匪在他求。知乎此,而吉凶祸福之机,求诸心而尽之矣。
以死生言之,则人受天地之气以生,聚则为生,散则为死。故气之为物,聚而有形;物之为气,散归无象。丹经云:分阴未尽则不仙,分阳未尽则不死。故原始而来属乎阳,是生必生于复,阳生而至乾;反终而归属乎阴,是死必死于坤,阳尽而归土。得其阳者生,故阳无十,阳无终也;得其阴者死,故阴无一,阴无始也。是以阳候多语,阴证无声;无声者死,多语者生。魂强者多寤,魄强者多眠;多眠者少吉,多寤者易安。故善操斯柄者,欲拯其死,勿害其生;将逐其寇,勿伤其君。阴阳聚散即其理,剥复消长是其机,而死生之道,尽乎其中矣。
以疾病言之,则泰为上下之交通,否是乾坤之隔绝。既济为心肾相谐,未济为阴阳各别。大过小过,入则阴寒渐深,而出为癥痞之象;中孚颐卦,中如土脏不足,而颐为臌胀之形。剥复如隔阳脱阳,夬姤如隔阴脱阴。观是阳衰之渐,遁藏阴长之因。姑象其概,无能赘陈。又若离火临乾,非头即藏;若逢兑卦,口肺相连。交坎互相利害,入东木火防炎。坤艮虽然喜暖,太过亦恐枯干。坎为木母,震巽相便;若逢土位,反克最嫌。金水本为同气,失常燥湿相干。坤艮居中,怕逢东旺;若当乾兑,稍见安然。此虽以卦象而测病情,以坎离而分水火;惟是坎本属水而阳居乎中,离本属火而阴藏乎内。故北方水地,一反存焉;南是火乡,二偏居上;东方阳木,八在其中;西是阴金,九当其位。可见离阳属火,半为假热难猜;坎水是阴,岂尽真寒易识?云从龙,风从虎,消长之机;水流湿,火就燥,死生之窍。倘知逆顺堪忧,须识假真颠倒。是以事变之多,譬诸人面,面人人殊,而天下之面皆相殊,古今之面无不殊。人面之殊,即如人心之殊,人心之殊,所以人病亦皆殊,此疾患之生,有不可以数计。
今姑举其大纲,而书不尽言,言不尽意,神而明之,存乎人耳。然神莫神于易,易莫易于医,欲该医易,理只阴阳。故天下之万声,出于一阖一辟;天下之万数,出于一偶一奇;天下之万理,出于一动一静;天下之万象,出于一方一圆。方圆也,动静也,奇偶也,阖辟也,总不出于一与二也。故曰天地形也,其交也以乾坤;乾坤不用,其交也以坎离;坎离之道,曰阴曰阳而尽之。然合而言之,则阴以阳为主,而天地之大德曰生。夫生也者,阳也,奇也,一也,丹也。
易有万象,而欲以一字统之者,曰阳而已矣;生死事大,而欲以一字蔽之者,亦曰阳而已矣。虽曰阳为阴偶而乾阳健运,阴为阳基而坤静常宁,然坤之所以得宁者,何莫非乾阳之所为?故曰如艮其止,止是静,所以止之便是动。是以阴性虽狡,未尝不听命乎阳,而因其强弱以为进退也。所以止之便是动。是以阴性虽狡,未尝不听命乎阳,而因其强弱以为进退也。所以元贯四德,春贯四时,而天地之道,阳常盈,阴常亏,以为万物生生之本,此先天造化之自然也。惟是阳如君子,阴如小人。君子则正大光明,独立不倚而留之难;小人则乘衅伺隙,无所不为而进之易。安得春光长不去,君子长不死?惜乎哉!阳盛必变,逝者如斯。故日中则昃,月盈则亏,亦象夫阳一而阴二,反觉阴多于阳,所以治世少而乱世多,君子少而小人多,期颐少而夭折多,此后天人欲之日滋也。是以持满捧盈,君子惧之。故圣人作易,至于消长之际,淑慝之分,则未尝不致其扶阳抑阴之意。非故恶夫阴也,亦畏其败坏阳德,而戕伐乎乾坤之生意耳。以故一阴之生,譬如一贼,履霜坚冰至,贵在谨乎微,此诚医学之纲领,生命之枢机也。
是以易之为书,一言一字,皆藏医学之指南;一象一爻,咸寓尊生之心鉴。故圣人立象以尽意,设卦以尽情伪,系辞焉以尽言,变而通之以尽利,鼓之舞之以尽神,虽不言医而义尽其中矣。故天之变化,观易可见;人之情状,于象可验;病之阴阳,有法可按。丽于形者,不能无偶;施于色者,不能无辨。是以君子将有为也,察之以理,其应如向,神以知来,知以藏往,参伍以变,错综其数,通其变,极其数,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天下之故,非天下之至精至神,其孰能与于此?与于此者,大其道以合天地,廓其心以合至真,融其气以生万物,和其神以接兆民。是谓得天地之纲,知阴阳之房,见精神之窟,搜隐秘之藏。
然而易天地之易诚难,未敢曰斡旋造化;易身心之易还易,岂不可变理阴阳?故以易之变化参乎医,则有象莫非医,医尽回天之造化;以医之运用赞乎易,则一身都是易,易真系我之安危。予故曰易具医之理,医得易之用。学医不学易,必谓医学无难,如斯而已也,抑孰知目视者有所不见,耳听者有所不闻,终不免一曲之陋;知易不知医,必谓易理深玄,渺茫难用也,又何异畏寒者得裘不衣,畏饥者得羹不食,可惜了错过此生。
然则医不可以无易,易不可以无医,设能兼而有之,则易之变化出乎天,医之运用由乎我。运一寻之木,转万斛之舟;拨一寸之机,发千钧之弩。为虚为实者易之,为寒为热者易之,为刚为柔者易之,为动为静者易之,高下者易其升降,表里者易其浮沉,缓急者易其先后,逆顺者易其假真。
知机之道者,机触于目,神应于心,无能见有,实能见虚,前知所向,后知所居。故可以易危为安,易乱为治,易亡为存,易祸为福。致心于玄境,致身于寿域,气数可以挽回,天地可以反复,固无往而非医,亦无往而非易,易之与医,宁有二哉?
然而用易者所用在变,用医者所用在宜。宜中有变,变即宜也;变中有宜,宜即变也。第恐求宜于变,则千变万变,孰者为宜?求变于宜,则此宜彼宜,反滋多变。有善求者,能于棼杂中而独知所归,千万中而独握其一,斯真知医易之要者矣。
然而知归知一,岂易言哉?余忽于孔子之言,有以得之,曰知止而后有定也。夫止即归之根,一之极也。盖病之止,止于生;功之止,止于成;恶之止,止于去;善之止,止于积。事之得失也必有际,际即止也;数之利钝也必有垠,垠即止也。至若一动一静,一语一默之间,无不皆有所止。止之所在,即理之窟也,即化之基也,即不二之门也。能知止所,有不定乎?既定矣,有不静乎?既静矣,有不安乎?既安矣,有不虑乎?既虑矣,有不得乎?所得者何?得诸易即得其变,得诸医即得其宜。然则得由乎虑,而虑由乎止。所谓止者,意有在而言难达也,姑拟其近似者曰:易有不易之易,宜有不疑之宜,即止所也。又拟之曰:必先于不摇不动处,立定脚根;然后于无二无三处,认斯真一,亦止所也。
夫止为得之本,得是止之末;得之生意萌乎止,止之实效归于得。观孟子曰:不动心。邵尧夫不语禅曰:请观风急天寒夜,谁是当门定脚人?此二子之功夫,谓不从止处得来耶?止之为义,神哉至矣!是诚医易之门路也。有能知此,则福胎于祸者,何祸不消?危生于安者,何危不却?夫是之调养生主,何不可也?夫是之谓医国手,亦何不可也?又岂特以一匕之济,足云医易之义哉?!嗟呼!圣贤之心,千古一贯;乐吾斯道,仁爱无穷。秘发鬼神,二竖奚从逃遁?玄同天地,六宫焉有西东?醉造化于虚灵,美壶中之日月;运阴阳于掌握,滴指上之阳春。至精至微,蒙圣人之教诲;其得其失,由自己之惰勤。五十学易,讵云已晚?一朝闻道,立证羲黄。即道即心,谁无先觉;余虽不敏,犹企医王。因尔重申其义曰:不知易不足以言太医,亦冀夫掖斯道之门墙。谨纪夫著论之岁月,则皇明之万历,壬子之一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