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才子传》记载说:“微之与白乐天最密,虽骨肉未至,爱幕之情,可欺金石,千里神交,若合符契,唱和之多,毋逾二公者。”
这段话翻译成白话,就是说:“元稹与白居易关系最为亲密。两个人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是却比亲兄弟还要亲切。他们两个人互相敬爱互相仰慕之情,比金石之盟还要稳固。
两人即便相隔千里,但是两人之间的感情却没有一丝裂缝。而他们两人的唱和之作,数量庞大,胜过其他诗人。”
我们都知道,古代诗人喜欢相互唱和。某公写了一首诗,某公的朋友就会写一首和诗,这既是文学的考量,也是感情的见证。但是,一般人的应和之作,往往是一同游玩时候的即兴行为,过了这个点,就没有那个应和的心情。
而白居易与元稹不同,两人相互应和,孜孜不倦,甚至令人瞠目结舌。两人一见面就相互唱和,此后元稹与白居易分别被贬,一在通州,一在江州,虽路途遥遥,仍频繁寄诗,酬唱不绝。
元白此时的唱和诗多长篇排律,次韵相酬,短则五六十句,长则数百句,洋洋洒洒,蔚为大观。如白居易有《东南行一百韵》寄元稹,元稹即作《酬乐天东南行诗一百韵》回赠。
这种次韵诗的创作难度是很大的,既要严守原诗之韵,又要自抒怀抱,还要写上数百句,搞得不好,就会顾此失彼。而恰巧白居易和元稹都是大才子,两人在诗词中争奇斗艳,而同时在感情上愈加深厚。
这类唱和的诗词,在当时引起了极大的影响,甚至出现了一些专门的名词,有的称为“元白体”,有的称为“元白唱和”,总之非常流传了。
当然,元稹与白居易的来往诗篇,除了长篇大论,也有小清新的短诗。举个例子,白居易写了一首《舟中读元九诗》:把君诗卷灯前读,诗尽灯残天未明。眼痛灭灯犹暗坐,逆风吹浪打船声。
这首诗说白居易十分欣赏元稹的诗,一直读诗读到了大半夜。然后,眼睛读得疼死了,灯也快将灯油烧尽了,但是白居易还恋恋不舍,不想躺在床上睡觉。最后一句的写景,其实乃是写心声,十分巧妙。
而元稹则又写了和诗,《酬乐天舟泊夜读微之诗》:知君暗泊西江岸,读我闲诗欲到明。今夜通州还不睡,满山风雨杜鹃声。
这首诗前两句回顾了白居易读元稹诗读到天明的事情,后两句则体现了元稹的感激与知己之情:“今夜我也效仿你白居易,在通州大半夜不睡觉,感受满山风雨杜鹃声。”
自然,元稹和白居易的友情,在诗歌中还有更鲜明更让人羡慕的体现。比如,元稹的名篇《闻乐天授江州司马》:“残灯无焰影幢幢,此夕闻君谪九江。垂死病中惊坐起,暗风吹雨入寒窗。”
写这首诗的时候,元稹正生了重病,十分难过。而他听说白居易被贬官江州司马,甚至不顾自己重病在身,居然“垂死病中惊坐起”,表现了元稹对白居易被贬的哀伤不平,以及对白居易的深切关怀之情。
白居易看到这首诗之后,深受感动,后来,他在《与元微之书》中说:“此句他人尚不可闻,况仆心哉!至今每吟,犹恻恻耳。”意思是说,这样深情的诗句,就算是其他人听了都忍不住动容掉泪,何况我白居易是当事人,更加难以忘怀你元稹的深情了。
这样一对好朋友,却逃不过生离死别。元稹53岁就去世了,而白居易虽然比元稹年纪大,却还活着。失去了一生的朋友,这种天人永隔的悲痛,让白居易十分难受。
白居易于是写下了《梦微之》:“夜来携手梦同游,晨起盈巾泪莫收。漳浦老身三度病,咸阳草树八回秋。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阿卫韩郎相次去,夜台茫昧得知不。”
单看这一句“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不必追书白居易与元稹那些年一起的日子,已经足够体会元稹死后,白居易孤零零的痛苦。
白居易白发苍苍,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几年,却因为“人老多情”,仍是忘不了人在黄泉的元稹。
死后无知,就连古人也是心里有数的,毕竟连孔子都是敬鬼神而远之。但此时行将就木的白居易宁愿相信死后有灵,这样,便可以在黄泉下与元稹重聚,回想当年,依然好友。虽然是奢望,却总是不肯舍掉这一点念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