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布草间的初遇
柒柒第一次见到十一时，他正蹲在布草间的角落修吸尘器。深蓝色工装上沾着几缕米白色的线头，像落在夜空中的星子。中央空调的出风口在头顶嗡嗡作响，将他额前的碎发吹得轻轻颤动。
“不好意思，借过一下。” 柒柒抱着半摞干净的被套站在门口，高跟鞋跟在水磨石地面上敲出清脆的声响。男人闻声转过头，睫毛在眼睑下方投出一小片阴影。他的瞳孔是很浅的褐色，像浸泡在温水里的琥珀。
“稍等。” 十一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他利落地将最后一颗螺丝拧进机壳，按下开关时吸尘器发出一阵沉闷的轰鸣。他站起身时柒柒才发现这人很高，工装衬衫的袖口被卷到手肘，露出小臂上淡青色的血管。
布草间的空间本就狭窄，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缩短到能闻到对方身上的味道。他身上有淡淡的消毒水味，混着阳光晒过的皂角香，像酒店后花园刚修剪过的草坪。柒柒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怀里的被套滑落下来，恰好落在十一伸出的臂弯里。
“谢谢。” 她抬头时正好撞上他的目光，慌忙移开视线去看墙上的排班表。布草间的白墙上贴着泛黄的员工守则，第三条用红笔圈出来：禁止在工作区域携带私人通讯设备。
“我是新来的客房部主管，林柒。” 她伸手时，指尖不小心擦过他的手背。十一的手很烫，像揣着个小小的暖炉。
“工程部，沈亦。” 他的指尖带着机油的温度，两人的掌纹在接触的瞬间短暂重合，又像受惊的鸟雀般迅速分开。柒柒注意到他左手虎口处有道浅浅的疤痕，像片残缺的月牙。
那天下午的例会开得格外漫长。总经理在台上滔滔不绝地讲着季度营收报表，柒柒的笔尖在笔记本上无意识地画着圈。会议室的冷气开得太足，她悄悄把脚往暖气出风口挪了挪，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斜对面的位置。沈亦正低头看着手机，屏幕的光映在他挺直的鼻梁上。
“客房部新来了位得力干将啊。” 总经理突然提高了音量，柒柒猛地回过神，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身上。她慌忙站起身，膝盖撞到会议桌的金属支架，发出哐当一声闷响。
“林主管之前在洲际的业绩很突出，” 总经理翻着手里的简历，“希望接下来能和沈主管好好配合。” 柒柒这才知道，那个修吸尘器的男人竟然是工程部主管。她朝沈亦的方向看过去，发现他正对着自己笑，嘴角有个浅浅的梨涡。
散会时走廊里挤满了人，柒柒被几个相熟的同事围住问东问西。她正回答着洗衣房设备的问题，忽然感觉有人碰了碰她的手肘。十一不知何时站在旁边，手里拿着件深蓝色的工装外套。
“刚才看你发抖。” 他把外套搭在她臂弯里，转身时工牌在胸前晃了晃。柒柒这才看清上面的编号：0711。
“你的工号真特别。” 她脱口而出时才意识到失言，脸颊腾地红了。十一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挑眉：“那以后叫我十一？” 阳光透过走廊尽头的玻璃窗斜射进来，在他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
“那你也得给我起个外号。” 柒柒抱着他的外套，忽然觉得这个提议很有趣。十一的目光落在她胸前的工牌上，林柒两个字被阳光照得有些模糊。他沉吟片刻，喉结轻轻滚动：“柒柒？”
这个名字像颗裹着糖衣的药丸，从舌尖甜到心里。柒柒看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忽然想起入职培训时讲过的话：酒店是座流动的城，每个人都是彼此的过客。
第二章 夜班的秘密
入职第三个月，柒柒开始轮值夜班。凌晨两点的前台像座孤岛，只有咖啡机还在不知疲倦地工作。她对着电脑屏幕核对着入住信息，忽然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
十一穿着件黑色连帽衫，手里端着两杯热可可。“工程部值班室煮的。” 他把其中一杯放在柜台上，杯壁上很快凝结出细密的水珠。柒柒注意到他眼下有淡淡的青黑，大概也是刚忙完。
“3017 房的空调又坏了？” 她想起下午客房部报的维修单。十一点头时，热可可的雾气模糊了他的轮廓。“老式中央空调就这样，得慢慢修。” 他拉开前台对面的椅子坐下，帽檐压得很低，只能看到线条清晰的下颌。
酒店大堂的落地窗外是城市的霓虹，像打翻了的调色盘。旋转门偶尔带来晚归的客人，皮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格外清晰。柒柒抿了口热可可，甜腻的暖流顺着喉咙滑下去，熨帖了深夜的寒气。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加双倍糖？” 她看着杯壁上残留的焦糖渍问道。十一抬起头，帽檐下的眼睛在灯光下闪着微光：“上次看你在员工餐厅冲咖啡，糖罐几乎空了。”
柒柒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她想起上周三的午餐时间，自己确实因为赶报表在餐厅待到很晚。当时窗外正下着小雨，她对着咖啡杯发呆时，似乎看到工程部办公室的灯还亮着。
“十一，你相信缘分吗？” 她忽然问出这个藏了很久的问题。旋转门又开始转动，带着晚风的凉意。十一的手指在杯壁上画着圈，沉默了很久才开口：“不信。”
他的回答像块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圈圈涟漪。柒柒正要追问，内线电话突然响了。是保安部通知说地下停车场有客人争吵，需要值班经理协调。她放下热可可起身时，十一也跟着站起来。
“我陪你去。”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电梯下降时，轿厢里的镜子映出两人的影子。柒柒的高跟鞋和他的运动鞋并排站着，像两只依偎的鸟。
停车场的争吵最终和平解决，回到大堂时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十一帮她把歪掉的工牌系好，指尖不经意间擦过她的颈侧。柒柒缩了缩脖子，感觉那处皮肤像被火烧过一样。
“明天早班？” 十一站在员工通道门口问道。柒柒点头时，他忽然从口袋里掏出颗水果糖，剥开糖纸递过来。是柠檬味的，酸得她眯起了眼睛。
“晚安，柒柒。” 他转身走进黑暗里，连帽衫的抽绳在身后轻轻晃动。柒柒把糖含在嘴里，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忽然觉得这个深夜变得格外漫长。
第三章 暴雨夜的拥抱
梅雨季来得猝不及防。那天下午突然下起瓢泼大雨，酒店的排水系统不堪重负，地下室很快积了水。柒柒正在检查客房的布草库存，接到电话时，十一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焦急。
“能来地下室帮忙吗？水泵不够用。” 背景音里混杂着哗哗的水声和金属碰撞的脆响。柒柒抓起雨衣就往楼梯间跑，高跟鞋在台阶上磕出凌乱的节奏。
地下室的积水已经漫过脚踝，浑浊的水面上漂浮着折断的拖把和散落的零件。十一正站在水泵旁边，裤腿卷到膝盖，小腿上沾着黑乎乎的泥点。他看到柒柒时愣了一下，随即皱起眉头：“谁让你下来的？这里危险。”
“多个人多份力。” 柒柒把雨衣递给他，自己抓起墙角的水桶开始往外舀水。冰冷的雨水顺着袖口往里灌，冻得她指尖发麻。十一想说什么，最终只是把雨衣披在她肩上，转身继续修理水泵。
雨声太大，两人几乎没法正常交流。柒柒看着十一跪在水里的背影，忽然想起他虎口的那道疤。午休时听工程部的老师傅说，那是去年抢修水管时被碎玻璃划的，缝了五针还坚持上完了夜班。
不知过了多久，积水终于降到脚踝以下。柒柒瘫坐在工具箱上喘气，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上。十一走过来，把一瓶温水塞进她手里。“谢谢。” 他的声音里带着歉意，“不该让你卷进来的。”
“我们是同事啊。” 柒柒拧开瓶盖时，手腕被他轻轻抓住。十一从口袋里掏出块干净的手帕，动作笨拙地帮她擦着脸上的水珠。他的指腹带着薄茧，擦过脸颊时有点痒。
“柒柒，” 他忽然开口，雨声好像瞬间小了下去，“我……”
电梯的提示音突然响起，打断了他未说完的话。客房部经理带着几个男员工匆匆跑进来，看到眼前的景象时愣了一下。“小沈可以啊，多亏了你。” 经理拍着十一的肩膀笑道，浑然不觉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
回去换衣服的路上，柒柒走在前面，能听到身后十一的脚步声。员工宿舍的走廊里空无一人，应急灯在墙壁上投下惨白的光。到了房门口，柒柒掏出钥匙时，手腕再次被抓住。
“刚才想说什么？” 她转过身，发现十一的睫毛还在滴水，像只落汤鸡。他看着她的眼睛，喉结动了动：“没什么。”
那是柒柒第一次觉得，“同事” 这两个字像道无形的墙，把他们隔在两个世界。她推开门时，十一突然从身后抱住了她。他的胸膛很烫，隔着湿透的衣服传来有力的心跳。
“就抱一下。” 他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雨水的潮湿，“一下就好。” 柒柒的后背抵着冰冷的门板，身前却是他温热的体温。走廊的风吹过来，带着远处食堂飘来的饭菜香。
这个拥抱持续了不到十秒，却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十一松开手时，两人都有些不知所措。柒柒低着头，能看到他运动鞋上的泥印。“晚安。” 他说完转身就走，背影在走廊尽头拐了个弯，消失不见。
那天晚上，柒柒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她摸出手机，翻到员工通讯录里沈亦的名字。手指悬在拨号键上方很久，最终还是按了锁屏键。窗外的雨还在下，敲打着玻璃，像谁在轻轻叩门。
第四章 员工餐厅的秘密
酒店的员工餐厅总是弥漫着饭菜和消毒水混合的味道。柒柒喜欢坐在靠窗的位置，能看到后院的停车场。周三的午餐时间，她刚把餐盘放在桌上，对面就拉开了一把椅子。
十一端着碗牛肉面坐下，辣椒油在汤面上浮起小小的红圈。“听说了吗？集团要调人去上海分公司。” 他用筷子搅着面条，热气模糊了表情。柒柒握着勺子的手顿了顿，心里莫名一紧。
“没听说。” 她低头喝着例汤，玉米的甜味在舌尖散开。十一抬头看她时，目光里有种说不清的情绪。“我报了名。” 他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柒柒的勺子 “当啷” 一声掉进汤碗里。餐厅的吊扇还在慢悠悠地转着，将远处传来的笑声切割成碎片。“什么时候的事？” 她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静，指尖却在桌布上攥出了褶皱。
“上周。” 十一的筷子停在半空，“还没最后定，只是意向申请。” 柒柒看着他碗里剩下的半块牛肉，忽然没了胃口。她想起暴雨夜那个短暂的拥抱，想起布草间初遇时他掌心的温度。
“挺好的。” 她扯出个笑容，却感觉嘴角发僵，“上海比这里发展好。” 十一没说话，只是把自己碗里的牛肉夹到她盘子里。“多吃点，下午还要巡房。” 他的动作自然得像做过千百遍，可柒柒却觉得那块牛肉在餐盘里格外刺眼。
那天下午的巡房格外漫长。柒柒站在 3017 房的落地窗前，看着楼下车水马龙的街道发呆。客房部经理的声音在对讲机里断断续续地响着，说十一正在顶楼检修避雷针。
她踩着高跟鞋往电梯口走，心里像塞了团湿漉漉的棉花。电梯停在 18 楼时，门开的瞬间看到十一从里面出来。他刚从顶楼下来，工装外套上沾着草屑，安全帽还拎在手里。
“有事？” 他看着她泛红的眼眶，眉头立刻皱了起来。柒柒摇摇头，想说句恭喜，喉咙却像被堵住一样发不出声音。电梯门缓缓合上，将两人的影子拉得越来越长，最终重叠成一片模糊的灰色。
第五章 消防演习的告白
酒店每季度的消防演习总是搞得声势浩大。柒柒穿着橙色的救生衣站在大堂里，看着员工们排着队往紧急出口走。十一作为工程部代表，正在检查消防栓的水压，橙色马甲穿在他身上显得格外精神。
“林主管，沈主管，你们俩负责最后清场。” 总经理的声音透过扩音器传来，带着电流的杂音。柒柒点点头，转身走向电梯间时，十一跟了上来。“一起？” 他晃了晃手里的手电筒，笑容在应急灯的光线下有些模糊。
逐层检查客房的过程像场无声的电影。走廊里的烟雾报警器偶尔发出刺耳的尖叫，十一总能第一时间找到复位键。柒柒跟在他身后，看着他熟练地推开每扇虚掩的房门，动作干脆利落。
在 17 楼走廊尽头的安全通道门口，十一突然停下脚步。“柒柒，” 他转过身，应急灯的光线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斑，“上海那边的调令下来了。”
柒柒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像坠入了深不见底的冰湖。“什么时候走？” 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指尖却在救生衣的拉链上反复摩挲。
“下个月。” 十一的目光落在她的嘴唇上，喉结轻轻滚动，“我……” 他的话被突然响起的消防警报打断，尖锐的声音在走廊里回荡。两人下意识地捂住耳朵，等警报声停下时，彼此的距离已经近到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
“我喜欢你。” 十一的声音混着远处传来的脚步声，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柒柒的瞳孔骤然收缩，仿佛听到了世界崩塌的声音。安全通道的门被风撞得吱呀作响，带着外面湿热的空气涌进来。
“我们是同事。” 她后退半步，后背抵上冰冷的铁门。十一上前一步，伸手想碰她的头发，最终却停在半空。“我知道。” 他的声音里带着苦涩，“所以才等到现在说。”
走廊里的应急灯突然闪烁起来，将两人的影子在墙壁上拉得忽长忽短。柒柒看着他眼底的光一点点暗下去，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对不起。” 她低下头，不敢再看他的眼睛。
“没关系。” 十一笑了笑，只是那笑容没到达眼底，“就当我没说过。” 他转身走向楼梯间时，救生衣的橙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格外刺眼。柒柒站在原地，听着他的脚步声逐渐消失在楼梯拐角，忽然蹲下身捂住了脸。
第六章 最后的夜班
十一离开前的最后一个夜班，柒柒特意和同事换了班。前台的时钟指向午夜十二点时，她泡了两杯热可可，踩着地毯走向工程部值班室。门虚掩着，能看到里面亮着的台灯。
十一正在整理工具箱，地上放着个半开的纸箱，里面装满了各种维修手册。他看到柒柒时有些意外，随即起身拉开椅子：“怎么还没休息？” 台灯的光晕在他脸上投下柔和的轮廓，像幅素描画。
“送你的。” 柒柒把热可可放在桌上，目光落在纸箱里的相框上。那是去年年会时的合影，她站在第一排，十一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目光却直直地落在她身上。
“谢谢。” 十一拿起热可可，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背。两人像触电般迅速分开，空气里弥漫着尴尬的沉默。值班室的窗外传来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又渐渐消失在夜色里。
“这个给你。” 柒柒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小的布包，放在他面前。那是她用休息时间绣的平安符，针脚歪歪扭扭的，里面塞着从酒店后花园摘的薰衣草。十一拿起来时，布包上的丝线在灯光下闪着微光。
“柒柒……” 他想说什么，最终只是把平安符放进胸前的口袋里，“我给你留了样东西，在布草间的储物柜里，37 号。” 柒柒点点头，热可可在胃里沉甸甸的，像装了块石头。
那天晚上，两人谁都没再提上海的事。他们像往常一样聊工作，说客房部新换的清洁剂味道太刺鼻，讲工程部那台老掉牙的发电机又差点罢工。凌晨四点的值班室里，只有台灯和窗外的月光陪着他们，将沉默拉成了绵长的影子。
柒柒回到前台时，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她看着电脑屏幕上的入住信息，手指在键盘上敲出十一的工号：0711。系统显示这是他最后一次登录，退出时间定格在凌晨五点零七分。
第七章 布草间的告别
十一走的那天，柒柒正在 3017 房检查退房。客房服务员说这间房的客人留下了束白玫瑰，包装纸上还写着奇怪的话。柒柒拿起那束花时，发现包装纸内侧有行熟悉的字迹：
“曾以为这样就是一辈子。”
钢笔的墨水在纸上洇开了小小的晕染，像滴落在雪地里的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