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国在李怀空治理后期,重文轻武的弊端在这个时候显现出来,许老太师为首的朝中元老们多数是文官为主,他们既不懂兵法,也不懂谈判,眼看完颜氏一路势如破竹,所过之地,胆小的官员举家投诚,城门大开欢迎完颜氏。有点骨气的还会集结人马进行反抗,只是朝廷前无粮草,后无援兵,完颜氏又在城中遍布眼线,高呼不伤百姓,不伤根本。以至于到了后面都是城中百姓洞开城门,夹道欢迎。
“殿下,夜风还是很凉,我们早点回去吧。”翠儿在我身后有点担心的开口。
“翠儿,你看,我们现在身处今日完颜氏破的第七城,郭城。这个城的来历我听母妃讲过,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殿下这是要考我?你莫不是忘了,干娘在时,对我这好记性的本领可是赞不绝口呢。”
“啊,是我的记性不好了。那你来跟我说一说这郭城的来历吧。”
“干娘说,先帝在世的时候,李山还是一个边疆小吏,恰逢主将生辰,军中所有随行将领都要携家眷前去祝贺,李山夫人的美貌,当时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即使身穿粗布,也难以掩盖一身风华。那夜,将军身边的参将喝醉了酒,趁李山起身更衣的时候,出言不逊,在场无人阻止,只因那参将在京都有后台撑腰,边疆虽远,但也没必要为了一个小吏而得罪他。李山同夫人连夜从军中逃走,一路行至郭城城门口,被参将派来的人捉住,李山被他们打至重伤,任其夫人在一旁痛苦叫喊都不停歇。当时看守城门的正是后来被调回京都的干娘的爹爹,因他从中斡旋才勉强救下李山一命。他们夫妇二人眼看无法归乡,才索性一路北上投靠完颜氏。后来李山夫人诞下一女,嫁给还是世子的完颜贵,也就是我哥哥的母妃,李山是我哥哥的祖父。这么多年,完颜氏已经有了不成文的规定,无论是谁都不得破郭城而入,否则就是整个皇室的敌人。郭城,城郭,干娘每次跟我提起这郭城,夜里的那顿膳食便吩咐宫人不必传了。”翠儿停了话音,我俩中间只有这呼啸的风声,我惊觉母妃离世,最伤心的恐怕都不是我,母妃对于分别,或许会瞒着我,但不会瞒着她。忆起母妃的点滴,倒是又揭起了从未长好的伤疤。
“不过几日,这夜国就变天了,何况完颜氏?不知有多少人跟我一样,无法安眠。”我扯了扯翠儿的袖子,拽着她下了城楼,悲伤是需要成本的,这戏演的够足了,该是让那些魑魅魍魉跳到台前来了。
距离完颜氏大军兵临帝都已不足一日,前朝除了许太师外,告假的告假,请辞的请辞,剩下每日还上朝的,皆是投靠了王氏一党的,后宫自王玉华入宫起,所有后妃全部各自圈禁。空气中已经弥漫着浓厚的血腥味儿,不论是夜国朝堂还是山野,这场浩劫来势汹汹,早有预谋,于夜国社稷、王室权贵、山野百姓皆是动荡。
此刻夜国王城的大殿上群臣之间气氛微妙,王玉龙跪在地上,群臣一旁低着头尴尬的不敢看。昨日在南地的大将军王,已经带着十万兵马进行沿途设防,只盼望能将将完颜氏一族阻于城外,自己则赶在上朝前轻骑奔赴帝都。他刚到了,就斥责了儿子一顿,让宫人去唤华贵妃到殿上来。
他坐在殿前,离那把龙椅不足五步的距离,他看向身侧的许太师,对方已经是两鬓发白,略显佝偻,岁月何曾饶过谁?李怀空是,姐姐宝儿是,那个风华绝代的赵贵妃是,自己是,这个总是长衫玉立的人也是。他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些过去的事情,不去想自己年少轻狂的岁月。自己是少年将军,大姐嫁给了当朝太子,后来顺理成章的成了皇后,小妹嫁给了当时被夜帝赞有一字之师的少年太师许远道。
享受了高于常人的富贵,付出自然会高于常人。他远在南地,本以为自己的姐妹嫁给的是天底下最值得托付的男子,直到大姐因生产薨逝,不久收到小妹的家信,才知道原本应该敬重的帝君是多么可耻,一边爱慕大姐,一边又暗中默许赵妃加害于她。小妹那相敬如宾的夫君,一直倾慕的人也是那赵妃,她从那就一病不起,自己多次劝她好歹顾念孩儿,可终究在许清江三岁那年还是撒手人寰。他在军中受人敬重,不过是因为自己与将士同吃同住,以己度人。此等伤痛,既然是赵妃加诸在自己身上,那自己也要送与她好好尝一尝。
自己在南地蛰伏数十载才等到了这样的机会,二皇子啊,那是大姐因为生下他而丧命的孩子,也是那李怀空仅剩的儿子。他从未见过,只有小妹死后他送进宫里的内探带来的画像。那日派部下去接他,是他唯一的生机也是杀死他唯一的契机。他恨这个孩子,恨了他整整十七载,他只要活一日自己便不快活一日。部下回来报,二皇子很是坦然,甚至没有惊慌失措的样子,很有皇室风范。冷笑一声,让部下把二皇子被土匪阻杀的消息跨马加鞭送进皇城,与此同时,安插的人手开始着手去李怀空面前去告发那赵妃,如何谋划、如何分工、如何传递消息。然后,便等来李怀空的暗卫,连夜把他押回帝都,痛哭流涕一番后,帝君信了他的说辞,赵氏一族一夜之间大厦倾倒。因着是宝儿的弟弟,当朝国舅被羞辱一番后贬回南地。他终究是给最亲的姐姐和妹妹报了仇,他的痛苦,要让李怀空、许远道都要比自己痛过千倍、万倍。
他强迫自己闭上眼睛,掩去眼中的杀意与狂热,
不过三年而已,他又从南地卷土重来,这次是他们请自己来的,师出有名、名正言顺的护国大将军。夜国已经没有血脉了,他只需要将叛军阻于城外,自己就能携着女儿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改朝换代。
改朝换代啊,李怀空做梦也想不到,这个时候,除了自己都没有人能站出来护他一国天下,真是讽刺。自己这个少年将军,何尝不是已经两鬓斑白。
许老太师自看见甲胄在身的王国舅时,把自己紧握的拳头藏在了袖中,他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绪,鱼已入网,自己此刻实在不能出一点差错。
华贵妃前几日就被父亲暗卫送来的消息说今日可赶回帝都,果然一早就有宫人来传,她迫不及待的坐着轿辇往前殿赶去,一切定局就在今日。
等她赶到大殿,看到前面太师椅上父亲的轮廓,泪水已经溢满眼眶,她挨着自己的兄长哭着跪下去了。殿上被这一幕父慈子孝的情绪所感染,先帝的老臣中有了解王国舅的,眼中也泛着湿意。戍守南地二十载,哪还有当年少年将军的半分轻狂。
诸位臣工,我许久不在朝中,不知我这一双儿女竟胡闹到这个地步,实属本人管教不善,我“今日来就是要把他们带回去,关闭府门,后半生不让他们再踏出府门半步,至于我这女儿,待她生下孩子,我自会让她追随先帝而去。”
王国舅自上朝来让宫人把贵妃喊来,便不再开口。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打的什么算盘,眼看他王氏自先皇后薨逝,好不容易没落了,谁知道夜国陷入国难中,只能是他力挽狂澜,只能等他女儿生下孩子继承大统。谁知道一上来就是要软禁儿女,给先皇殉葬。至于怎么抗击完颜氏是提也不提。
许老太师见大家都在小声嘀咕,索性在旁边拱手道,“只怕将军如此安排欠缺妥当,先不说贵妃肚子里是先皇唯一血脉,就是这完颜氏不日便要兵临城下了,这大统如何安放,北地逆贼如何剿杀,才是当前最重要的啊。”
其他人纷纷附和道,就是啊,国舅爷,盼您回来就是让您主持大局的,可不是添乱的。
这时候跪在地上的王玉华示意身边的宫人把自己搀起来,她起身后,缓缓开口道:“我父不是不能出兵,只是现下实在无法名正言顺。倘若我父剿杀有功,到时就会有人说我父是想改天换地,自己做王。他老人家只不过是想要诸位的一个承诺罢了。”
王玉华见自己父亲没有阻止,就继续说道,“我儿生下,直至十五,我父应是夜国唯一的摄政王,所受待遇如同帝王。并且自我父手中收回的失地,必须成为他的封地,不用给我夜国纳税、进贡。诸位觉得意下如何。”
开始有人在说荒唐,也有人说这与给了完颜有何区别,许老太师看着这般慢慢露出来的阴谋,这帮文人顽固腐朽的嘴脸,内心悲痛万分。只见他跪在地上高呼,恭祝摄政王千岁千岁千千岁。其他臣子也开始三三两两跪在地上跟着高呼。至此,事情成了。
朝堂上瞬息万变,纵然有贵妃、摄政王把持宫闱,消息还是像绑上了翅膀不胫而走。民间开始有谣言,王氏女,大肚子,无人辩他是男女。国舅爷,好福气,国舅千岁好福气。完颜氏更有趣,一听消息全回去。
是的,令夜国上下都震惊的是,自摄政王回来主持朝政,完颜氏竟全线退出夜国疆土二百里。一夜之间,夜国痛失的十六城全部回来了。只是现在已经不是夜国的十六城,是他摄政王,王氏一族的了。百姓只敢把愤怒放到一个又一个茶余饭后的话本里,那里面可以肆无忌惮的上演着奸妃误国,奸臣窃国的故事。
许清江不知道自己父亲是如何帮助公主谋划的,只是自完颜氏撤兵那日,他便收拾包裹,跟父亲请辞去了。父亲见他带的多是冬日的寒衣,便挥挥手说,不可给殿下添乱,你若去找她,她不会见你的。许清江听至这里心里咯噔一下,面上不着痕迹,跪下给自己磕了三个头才起身离去。许老太师微微唏嘘,让暗探跟殿下提一嘴,北地寒冷,万望保重身体。
我收到暗探消息时,正在跟翠儿抢最后一块羊腿,愣神之际让那小妮子抢了先。翠儿一哼,“老太师可真是的,是怕我跟哥哥照顾不好殿下吗?“啊,这个,我扯扯嘴角,跟暗探说我知晓了。老头子哪是让我保重身体,是为了他那好大儿吧。这是话里话外让我保全他儿子。行吧,也是我的前驸马,那我到时候让别人看顾一下,不至于冻死就行。接着就和翠儿抢羊腿去了。
入夜前,翠儿的哥哥听说我俩吃了一整只羊,特地来看我们,一进门就看见我俩各自瘫在床上,摸着肚子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我俩一看他进来,赶紧爬起来,都怕挨骂就没敢吭声。完颜坤无奈的笑了笑很宠溺的没有开口责骂。闲聊了一会他才说,殿下,明日您就可以往夜国走了。我呆在原地,好一会被翠儿推了一下才发现我此刻已经泪流满面。
“坤哥哥,你的意思是说,我王兄明日就到了?”
“正是,二皇子来接您回家。”
“家啊,坤哥哥,碧瑶三年前就没有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