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的阳光明晃晃地挂在天际,温热的触感让人舒服得忍不住伸手揽阳光入怀。河边垂柳依依,虽只有稀疏的柳叶,却也丝毫不影响柳枝的柔软妩媚,与旁边遮天蔽日的香樟相得益彰。河水不甚清澈,一脸深沉,古水无波地缓缓向前,阳光铺洒在河面,它们只是如多年老友,温和平静,无甚波澜。 站在河边,心里忍不住喟叹一声时光的美好,这样难得的冬日,正适合来这河边浆洗。
没错,我正是来这河边浆洗大军中的一员,临近年终,家家户户洒扫除尘,收拾整洁准备喜迎新年。 于我而言,内心还是有些排斥的。 年味淡薄,趁着难得的假期放松自己,读几本书,喝几盏茶,游几处地,才是我理想中假期的模样, 而不是来这河边浆洗。 可是老太太不这么想,每年年终,必定把所有的事情折腾一遍,做不到视而不见,就只能主动加入了。
脱下厚重的冬衣,感受着冬日暖阳的抚摸,我拿着刷子费劲地刷着垫子,在河水里一遍遍地清洗,耳边是旁边女人们叽叽喳喳的议论声,我突然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杀鸡,宰鹅,买猪肉,用心细细的洗,女人的臂膊都在水里浸得通红,有的还带着绞丝银镯子”,对,鲁迅先生笔下的《祝福》,女人们如此;“到年底,扫尘,洗地,杀鸡,宰鹅,彻夜的煮福礼”,祥林嫂也如此。 当然我更相信,延续几千年的文明中,这个活动一直在进行,今后也将绵延不绝。
这就是风俗文化的力量,今天的人们,也许都不去问这样做的意义何在,也不论内心是否情愿,一辈一辈都是这样做的,我们跟着做就行了,这就是传承。 祝福如是,清明节如是,舌尖上的美味亦如是。 换个说法,其实人的一生里,如果你不爱思考,甚至可以不用脑子度日,随波逐流就行,各种传统习俗,地方习俗可以引领你一生安稳生活。
今日我在这河边沐浴暖阳,拂拭河水,内心感慨不已,却不知,它们看我必定心如止水,因为它们在人类长河里是永恒的存在,我们渺小的身躯寄寓在浩渺的天地间,实在是微不足道。 这天地万物于我们而言,就如一棵参天大树,春夏秋冬,风霜雨雪,文明文化传承等等,它们就是这棵树上的累累果实和枝桠,而我们只是过客,它们以不变应万变,看我们换了一茬又一茬。
苏子与客泛舟江上,客曰: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这也该是千百年来人类的心声了。 杜甫也说: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 人在天宇之下,何其渺小孤独!我们用什么支撑卑微与渺小而行走于天地间?
想起以孤篇横绝全唐诗的《春江花月夜》,“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这永恒与一瞬,这阔大与渺小对比是那么鲜明,饶是如此,人在这天地之间,即便渺小,却是最灵动的存在,我们以绵延不绝与传承挺立于天地间,我们以丰富的精神世界与创造的价值削减渺小的存在,于是天地万物因我们的存在,这棵树上的果实得以不断被擦亮,得以熠熠闪光。
历史上有个孤寂的身影,不论怎样努力,他都无法赢得父亲更多的目光,他拼尽全力也无法达到弟弟“言出为论,下笔成章”的程度,所以漫长、寒凉的秋夜里,他写下“漫漫秋夜长,烈烈北风凉”;孤独、失眠的秋夜里,他写下“彷徨忽已久,白露沾我裳”,他是曹丕。秋天可以是伤感、相思的,“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他是柳永。 秋天可以是激昂向上的,“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他是诗豪刘禹锡。 他们都用自己的情思,给秋天抹上了不一样的色彩。
汉末天下大乱,张俭因与十常侍抗争被通缉,逃犯曲阜孔府,哥哥孔褒不在,十六岁的孔融做主留下了张俭。 很快东窗事发,兄弟俩下狱,在处死谁的问题上,两人都在争夺死的权利。 哥哥:张俭是来找我的,事情因我而起,和我弟弟没关系。 弟弟:人是我留的,祸是我闯的,跟我哥哥有什么关系。 这个可不是让梨了,人生万难,最难是死!连死都不惧时,人就有了气度和风骨。 当生命里那些最纯粹的东西闪光的时候,它就能超越人类短暂的存在,脆弱、卑微的肉体也因此而散发迷人的光芒。
是啊,我们的生命就如流星一般快捷,在天地之间曾不能以一瞬,可是流星也有它的光芒和力量,划破天际,冲破黑暗,带来光明。 在人类历史长河里,我们也是生生不息的,我们以基因和血脉的方式传承和永存,我们是过客,岁月却也因为我们的擦拭而深情不负,这样的相依相存,却也令人豪情顿生!
人生匆匆几十载,也许我们可以多问问自己在做什么?意义是什么?即便就是一颗螺丝钉,却也能兴致盎然,因为我擦拭过宇宙之间的那棵大树,于是我虽渺小,却也可傲然挺立于天地之间!
洗洗涮涮很快结束,但场景却留在我心底,年年擦拭,常换常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