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文本的篇性
——谈《与朱元思书》教学
韦法初
把《与朱元思书》当成文言山水小品文来教,当然无可厚非,但从整个单元来看,这样教便与《三峡》《答谢中书书》《记承天寺夜游》的教学内容大同小异,这就重复了共性,弱化了篇性。如何抵达文本的篇性呢?至少有三个地方可以开掘。
一、体例上的书信
很多老师教学这篇文章时,很少关注题目中“书”字,一头扎进写景句子的赏析与作者情志的理解,当这种教学成为模式时,学生便感到面目可憎。其实,我们完全可以换一副面孔来教。这篇文章选入教材时,删去了书信的开头与结尾,教学时可呈现开头与结尾,恢复它的全貌。
信首:
元思吾兄:
暌违日久,至以为念。近日,吾游富春江,景致优美,甚是欢喜,亦感慨良多。略说一二,以邀元思兄得暇来访,陪你一游。
信尾:
书不尽意,余言后叙。驰函寓意,伫望示复,何日重逢同游富春江,登高延企。
吴均
乙申仲秋
在了解文章大意的基础上,可设置一个主问题:吴均在信末“驰函寓意”并“伫望示复”,他究竟在信中寓何意?假如你是朱元思,请你给吴均回一封信,可以对信件结构提出看法,可以对写景句子进行点评,可以对吴均情志及时表态。以这样面孔教学,不仅扣住了“书”,还跳出了文言山水小品文教学的一般套路,激发了学生的学习热情。
二、叙写上的人称
作者游富春江,向好友朱元思夸其奇绝、美绝,表达自己回归山水、回归心灵家园的喜悦和幸福时,为什么将第一人称悉数省去?甚至写息心、忘反的陶然时,用的还是形式上的别人——鸢飞戾天者、经纶世务者?这方面,上海师大学者詹丹的解释极富启发意义:“把这理解为一种文笔的简洁或者意义上的泛指,都是成立的。但不可因此忽略文章被作者灌注的那种神理,这种神理根植于人与万物一体化的观念和态度,这样,无往而不在的人称就不需要刻意呈现了。”从第一人称的隐没,看作者吴均与山水陶然一体的自足、自由的幸福。教学中如果聚焦于此,可以直逼文本的篇性,与作者的创作匠心彻底融合。
三、写景上的陷阱
相较《三峡》《答谢中书书》《记承天寺夜游》三篇文章,《与朱元思书》的写景句最为曲折幽深,这种曲折幽深来源于作者游玩富春江时三种不同时段心态的投射。
“风烟俱净,天山共色”八个字描绘了风消雾散、上下一碧的辽阔景象。在此天地中,作者“从流飘荡,任意东西”,把自己彻底交付给了自然,“水皆缥碧,千丈见底。游鱼细石,直视无碍”,此刻,什么都不需要想,只需安心享受景物之幽美、天地之宁静。以上几句是现在时,是失意文人吴均在优美的富春江上暂时寻得了心灵的栖所。
“夹岸高山,皆生寒树,负势竞上,互相轩邈,争高直指,千百成峰”,透过文字,我们可以感受到群山你追我赶,争相高耸向上的态势。群山凭借地势,不甘落后,向高远处攀升,这怎么看也不是失意文人的心态。吴均虽出身寒门,但才华出众,曾经得到了梁武帝的赏识,那时的吴均“竞上”“争高”,正是作者有意打破“上品无寒门”的成见。这是过去时,然而曾经的意气风发也让他有“夹岸高山,皆生寒树”之感。私著《齐春秋》的后果是焚书免官,后更有梁武帝“吴均不均”的断语。这些描写短句是过去时,是和苏轼一样“高处不胜寒”的心理。正因为群山争高,才让作者更向往林泉。“泉水激石,泠泠作响;好鸟相鸣,嘤嘤成韵。蝉则千转不穷,猿则百叫无绝。”既然高处不胜寒,那不如放下心中的羁绊,相融于自然。这与苏轼“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异曲同工。
“鸢飞戾天者,望峰息心;经纶世务者,窥谷忘反”,这才是富阳至桐庐的山水给吴均带来的深彻感悟,至此,文章本可以结束了。可作者又来了一处写景:“横柯上蔽,在昼犹昏;疏条交映,有时见日。”这处写景不同于上述两处写景的心态,有畏惧,有感悟,还有一份隐约的希冀——“见日”,也就是说作者并像陶弘景那样真正的遁迹山林,将来也许还有“见日”的一天。这又是将来时了。
《与朱元思书》写景有陷阱,而这恰是篇性的最强音,不可不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