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择

                      选        择

                          引子

      这些天,老教授秦伟达的情绪一直处于兴奋状态,晚上睡觉常常在梦中醒来,之后便再也无法入睡。这一切皆因老同学丁元打给他的一个电话。丁元告诉他,中学毕业40年,准备搞一次同学聚会,请他务必赶回家乡,一定要参加。秦伟达大学毕业,就留在上海,在大学任教,直到三年前退休。40年了,他鲜有回乡,少年青春的伙伴很多未曾再见过面。丁元的电话,不能不让他激动万分。其实,除此之外,更撩动他心弦的是在他内心深处尘封已久、不愿触碰的有几分幽怨又让他魂牵梦绕的那个她。

                            一

      她叫韩英子,和他一样出生在西北一个沉淀古风的小城镇。他和她的名字都被父母赋予了深切含义。伟达源自唐朝卢照邻诗句:伟哉旷达士,知命固不忧;英子则预示:盖世英雄,凤雏鳞子。他们是初中、高中的同学,他是班长,她是文体委员。他性格内向,作风严谨;她活泼开朗,热情好动。在学习上,他们都非常认真刻苦,成绩在班上也都是名列前茅。但他沉静如水,除了学习无其他爱好,而她却兴趣广泛,富有想像力,懂得合理安排时间。她多次提议开展一些课外趣味活动,放松同学们学习的紧张气氛,却总是得不到他的理解和支持。他的理由是快高考了,应把精力全部集中到学习上;她却強调:学习重要,身体健康也重要,会学习更要学会休息和放松。为此,他们针尖对麦芒,在班委会上经常发生激烈争吵。在一次班会上,她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情绪激昂,引经据典,对他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思想行为给予了严厉批判,得到班上多数同学的热烈拥护。当时,他的脸色红如猪肝,窘迫得抬不起头。事后,班上的文体活动多了起来,同学们的精神面貌有了很大改观,班上学习的总成绩也有了大幅度提高。而他俩却不知何时悄悄好上了。据后来他向其他同学说,正是那次班会后,他们私底下的接触多了起来。她为大庭广众之下没给他面子向他道歉,他为没有支持她的工作请求原谅。一来二去,两人竟然相爱了。

      半年后,他们高中毕业,双双取得高考的好成绩。在大学的选择上。他因父母老家在上海,被父母逼着去上海的复旦大学;她则一直崇尚北京大学的人文氛围和治学理念,选择了北上。他舍不得她,劝她和他一起到上海读书,却被她果断拒绝了。她的理由是:"若是两情相悦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二

      年少未尝爱滋味,一语呼誓尽白头。那个夏天,他们的爱如炎炎烈日,如火如荼又充满诗情画意。他理性、深沉、含蓄;她感性、活泼、开朗。他对她的爱如池塘溪水,潺潺流淌;她对他的爱如盛夏火焰,满满激情。他们流连于小城的影院、餐厅、公园以及周边的乡村田野。就在公园的密林深处她向他献上了爱的初吻。在浓浓的月光下,他深情注视她的双眼,撩起她的黑发,轻吻她的额头、弯眉、鼻尖、香唇。当他喃喃说出"我爱你"三个字时,她激动的热泪盈眶,垫起脚尖捧起他的头,嘴对着他的耳边气若幽兰:"我也爱你!"月光悄悄隐去,四周一片寂静。他们坐在草坪上,她依偎在他的怀里,他们的目光一同凝视远方的黑暗。此刻,他们多么希望这个世界能够从此不在流动,他们情愿就此相互依偎直到永远。

      分别的日子很快就要到了。在这个小城他们最后一次约会时,她对他失声痛哭,她告诉他后悔没有跟他一样选择上海,他抚摸她的脸,为她擦干眼泪,看着她柔声说:"将来我们一定会在一起的。"

      九月,他们一同启程,他向南,她向北。在火车站,他们不顾别人的异样眼光,深情拥抱拥吻。他指着天空对他说:"瞧!不论走到哪里,我们都在同一片蓝天下。"那天,艳阳高照,晴空万里。她看到一群大雁在向南飞。

                              三

    上海的十月,刚过梅雨季节,黄浦江的咸潮湿气在空中飘浮弥漫。校园里,桔红色的枫树叶在秋风里随意散落。一个月来,他已渐渐适应了三点一线的生活。学习空隙,他时常想她,想她飘逸的长发、灵动的眼睛和焕发活力的身影。从他的宿舍到教室楼,是被道路分为两块长满杂草的开阔地,中间有一个五十余米的绿色长廊。长廊是由水泥方柱搭的架子,柱子两端下方的撑子做成长条凳,地面铺的是暗红色砖块,上方是生态木搭就被攀爬植物遮盖的凉棚,上面缀满了红花绿叶。这个长廊像极了他家乡公园的长廊。他喜欢这里,下午没课,总是坐在这儿看书或冥思苦想。他的专业是工程力学,这是他自己的选择。那天,火车站分别后,他一直想她念她,闭上眼睛,就会浮现她灿烂率真的笑容,两人在一起的美好时光常常让他魂不守舍。他一直想给他写信,向她倾诉满肚子要说的话,可是一拿起笔却不知从何写起。他想用世界上最美的语言向她倾诉,却始终未找到能够最准确的表达方式,直到收到她第一封来信。

      那是一个周六的下午,他在图书馆温习功课。阳光透过窗户斜着照射进来,他坐在角落里,背对着门。突然,有人从身后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接着听到"哎!"的一声,分明是在唤他。他转过头,原来是班上一位叫一菲的女生。入学快两月了,他们之间还未说过话。他只知道,一菲是上海人,父母是本地同一家企业的工程师。

      她笑盈盈冲他说:"传达室有你一封信,我给带过来了。"

      "哦,谢谢!"他伸手接过一菲递过来的信。看信的落款,他心中一阵欢喜,却故作平静地问一菲"你怎么没回家?"

      "爸妈去南京看外婆了,这周就不回去了。"一菲答到,接着又问他:"是女朋友来信吧?"

      他脸有些微热,没有回答,只是说:"我走了,谢谢你!"说完拎起书包夹着书急匆匆走出图书馆。看着他快速消失的背影,一菲有些落寞,呆呆地站立着。

      出了图书馆,他快步来到那条绿色长廊,坐在长条凳上。已是傍晚,夕阳照耀下,四周笼罩着淡红色的光亮。他从裤兜里掏出信,迫不及待撕开封口,抽出信纸,低头看起来。

"亲爱的,你可好!"信的开头是这样的,接着她写道:"我在末名湖畔的杨柳树下给你写信,晚霞映红西天,湖面徐徐微风泛起阵阵涟漪。你知道吗?我多么想你!"信中倾诉了她无限的相思,以致很多夜晚无法入眠。她讲述了近一段时间的基本情况,告诉他,她选择的是语言文学专业,她想成为一名作家。信的末尾是她画的一个大大的心字,并涂上了深深红色。

      他反复看了几遍她的来信,他激动的有些想哭。夜幕降临,月光倾洒下来,他想,他应该立刻给她回信。

      回到宿舍,他马上在桌上铺陈信纸,凝望星空沉思片刻,伏案写道:"亲爱的,你可好!收到你的来信,我激动、幸福的难以言表。你知道吗?自火车站分别,我时刻都在想你,和你一样也是常常夜不能寐。此刻,天空繁星点点,我在寻找最亮的那一颗。我想,你也在凝望天空,寻找最亮的那一颗??。"他向她陈述了思念的痛苦,汇报了学习生活情况,他告诉她,他的志向是做一名工程师。信的末尾,他画了两个大大的心字,并在两心中间横着穿过一把长箭。

                            四

      时间像潺潺溪水,缓缓流淌,转眼进入寒冬。上海的湿潮气更加严重,房间里没有暖气,阴冷刺骨。几个月来,他和她依然靠书信传递相思。寒冷的天气没有阻止他们彼此思念。他们盼望学期快点结束,他们的心早已飞回家乡,飞到留下他们初吻的小公园。此时的北京,皑皑白雪覆盖了整个城市,末名湖水已结成冰,岸边长柳在冷风中飘摇,一片萧瑟。距元旦新年还剩两周的时间,她又一次收到他的来信。信中除倾诉衷肠外,他告诉她,由于爸妈要到上海过年,他不能回家乡了。他说,他很沮丧难过。而她突然感到钻心疼痛。寒假她期待了很久,想像着久别重逢见面的情景,她甚至反复考虑了他们见面她要说些什么。几天来,他和她虽天隔南北,相距千里,却是一样的闷闷不乐。满满的激情火焰突然被水浇灭,丝丝隐痛在心中弥漫。与此同时,他们内心都有一种想要做点什么的冲动,他们几乎同时做了一个的决定:她要去上海,他要去北京,他们要把对彼此的思念化为行动,相互印证他们彼此的爱。巧合的是,他们买了同一天分别去对方城市的火车票,他们不约而同没有通知对方,他们都设想给对方一个大大的"惊喜"。

      十二月二十八曰下午五点,她乘坐的火车出发了,一路呼啸奔驰,掠过无数村庄田野,她的心情异常兴奋,这一夜她几乎无眠。第二天午后,火车经过昆山,下一站就是上海了。这时候,她的心情有些紧张起来,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他会表现出怎样的惊喜呢?这一路经过了20多个小时的颠簸,尽管很疲惫,心里却是满满幸福的期待,她甚至为她设计的不期而至感到有些得意。明天就是元旦节了,他会带她到哪里游玩呢?外滩、南京路、城皇庙,她幻想着他们手牵手在外滩长堤上流连,相拥着观赏黄蒲江的美丽夜景。她只有两天和他相处的时间,她想着要在两天的时间把几个月的相思一一向他倾诉。

      下午三点,火车准时到达上海真如站,潮水般的人群蜂拥着挤向出口,她吃力的提着行李一一里面装满了她绐他带的北京特产。她随着人流亦步亦趋走出车站。天空飘着雨加雪,冷风飕飕,寒气逼人。"怎么是这样的鬼天气?"她心里愤愤的骂了一句。她买了张上海市公交地图,搜索着,二十分钟后终于坐上了开往复旦大学的公交车,车内拥挤不堪,没有空位,她一路站着,中间倒了三次车,等到了复旦大学门口,已经是下午五点。她累得精疲力尽。足足在校门口休息了十分钟,想着很快就要见到心上人,心里还是禁不住一阵甜蜜激动。

      就在这天上午的十一点二十八分,他乘坐的火车到达北京站。他没带行李,穿着军大衣,挎着黄书包,手提一个食品袋,袋中装的是他给她买的上海有名的大白兔奶糖。他脚步轻松,脸上洋溢幸福。当他走出车站,站在站口门前,却一下子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好大的一场雪,像密集的棉花团在空中飞舞,整个世界白茫茫的一片。他有些兴奋,他想,明天和她爬长城该是另一番滋味。他巳经想好了和她在一起的活动安排,天安门、故宫、八达岭是必须要去的。他要在古老的长城上发出爱她的最强音。

                          五

      她在复旦大学门前休息的时候,雨加雪已完全变成了絮絮雪花在空中飘舞。她拖着行李,左右打听,终于找到他的宿舍楼。这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楼栋里灯光昏暗。十五分钟后,她走到他的宿舍门前,拍落身上雪花,抑制住紧张。

      "呯、呯"她轻轻敲了两下,里面没有动静。"呯、呯"她加大力气又敲了两下,"请进!"里面传出声音。她将门推开,只见里面一男生正斜倚床头看书,看她进来赶忙站起身问:"你找谁?"

      "哦,我是秦伟达的女朋友,从北京来。"

      "什么,伟达的女朋友?伟达昨天去了北京,说是看女明友,怎么??。"

      "啊!"她惊得张大了嘴巴,半天说不出话,一股凉意从头灌到了脚,浑身颤抖。

"你先坐这几休息一下,喝杯水。"男生说,接着又问:"伟达去北京沒有告诉你吗? "

她坐在床铺上,双手捧着茶杯对着男生点点头说:"我也没告诉他来上海。"

      "你们这是搞什么名堂,玩儿浪漫啊!"她低头不语,开心又难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禁不住流了下来。

    "还没吃饭吧,先去填饱肚子,然后我带你去招待所住下,明天再作打算。"

      "不用麻烦了,还是先去招待所吧!"她擦了眼泪说。男生看看她没吱声。

      他陪着她走出宿舍楼,走过那段长廊时,她想这就是他信中说的那个长廊吧!她鼻子忽又些酸,又想落泪,不过,这次她忍住了,没有让眼泪掉下来。

      她控制住想要发泄的情绪,随男生走出长廊,向右拐,走过一条长长的林荫大道,便看见霓虹灯制作的大大的招待所招牌,在飞舞的雪花中孤独地闪烁。这是一座三层楼房,从楼中间的台阶上去,走进大门,右边便是接待室,一个五十开外的大妈正靠着床头看电视,看见他俩过来,迅速站起来走到窗前,拉开小窗子头伸向窗口问:

    "要住宿吗?"

"是的。"男生回答,"她从北京来看男朋友,男朋友却去了北京,彼此都没打招呼。""是吗?捕空了吧!你们这些年轻人,真搞不懂!"大妈头摇得像拨浪鼓。

      "今天没人住宿,你一个人就住在隔壁间的屋子吧!"大妈说着,很快办好了入住手续,并带他们打开了旁边的房门。

    "你先洗洗歇着,我去给你弄点吃的。"男生说着,转身离开。

      房间摆了两张单人床,床之间是张写字台,靠门的墙面立着衣拒,墙皮大块脱落,呈现出斑斑霉点,天花板上嵌着球状的吸顶灯,发着白色的光芒。

      "卫生间和洗浴间都在一楼最东边,放假了没有热水,将就着吧!"大妈说着带上门出去了。

      终于安静下来,望着淸冷的房间,她的委屈又涌上心头。这时,她感到极度后悔。如果告诉他了,这会儿一准儿是在外滩上牵手散步,尽管雪花飞舞仍然抑制不住他们的热情。他会带她去家有名的西餐厅,享受二人的烛光晚餐。她又想,这会儿他在北京沒有见到她,是不是也像她一样失落、后悔,像她一样孤独地一个人在招待所。

                            六

      他并没有她想像的那样,孤独地一个人在招待所。当他得知她去了上海时,内心虽有几分懊恼和遗憾,但更多的是欢喜,欢喜是因为她爱他,就像他爱她一样。他甚至认为他们心灵相通,步调一致。也许这是上天赐予他们的缘分呢!转而他又想,她一个人到上海,人生地不熟,会不会遇到些麻烦呢?想到这,他又开始为她担忧起来。下午,雪已经停了,街道的积雪开始融化,冬日的阳光透过云层照射下来,白雪包裹的北大校园,散发着耀眼的光芒,处处显得勃勃生机。他的情绪被感染,漫无目的在校园四处游荡。他慕名来到已结了冰的末名湖畔,四周一片白色的世界。岸边的柳树从不时有鸟儿栖落飞出,扑哧抖落下团团白雪。清新的空气中,似乎飘浮着她的气息,甜蜜而温馨。他能感受到北京和上海两座城市的不同风格。北京粗旷大气,像是胸怀广阔的男子汉,即使在寒冷的冬天,心中也总是涌动着一团火;而上海则略显小家碧玉,像是深闺里未出阁的大姑娘,总是闭锁心扉生怕别人窥破似的。他和她相爱,同样存在有差异,差异在哪里,他不能准确说出来,但他的这种感觉却异常强烈。傍晚,他独自在王府井品尝了北京烤鸭,而后又去了天安门。他在宽阔的长安街上漫步。华灯初上,夜色迷人,望着高耸入天的人民英雄纪念碑,他心里的那点郁闷已经飞出九霄云外。

      复旦大学招待所的整栋楼,只有她的房间亮着灯,窗外不时传来鞭炮声。还有不到一小时就是元旦新年了。房间阴冷潮湿,让她无法入睡,她绻缩在床上,盖了两床被子,隔壁好心大妈还给她加了床毛毯,但是,孤独的感觉让她依然感到寒冷。除了家和学校宿舍,她从未单独在外过过夜。她不敢关灯,害怕独自被黑暗包围。三个小时前,那男生给她买了碗上海阳春面送过来,看着她吃完,临走时告诉她,明天如需要帮助可到宿舍找他。

      "明天干什么呢?"送走男生回到房间,她这样问自己。此时,她仍然为这个问题纠结。她想去外滩,走走南京路,逛逛城皇庙,看黄浦江夜景,她想了很多种方案,却因孑身一人无趣无聊而放弃。接着,她又开始检视自己的爱情。她为自己现在的处境有种说不出的悲哀,都说距离产生美,而她并没有产生美的感觉。他们相距千里,不但不美,相反带给她的是无尽相思和痛苦。"若是两情相悦,岂止在朝朝暮暮",她对古人描写的浪漫爱情产生怀疑,她对自己曾经说过这种话感到幼稚可笑。时间可以冲淡痛苦,距离可以不可以冲淡爱情呢?想到这些,她忽然有种后怕,她说不清楚怕什么,冥冥中,她对他们这种遥不可及的相爱方式感觉不好,她或他经得起这样的考验吗?她想回避这样的问题,她竭力想排除这种感觉,却始终挥之不去,直到后半夜,她才在胡思乱想中迷迷糊糊睡去,而房间的灯一直亮着。

                          七

      雪下到半夜已经停了,清晨来临,聚集了一夜的雾气开始在空中弥漫。太阳从东方缓缓升起,光线穿过云层,透过雾气倾洒下来,照在湿漉漉的地面和草坪上,泛出一片晶莹的亮光。新年的第一天,复旦大学的校园呈现出节日的气氛,树上挂着灯笼,到处张贴着"庆祝元旦"的横幅标语,随着活动人群的不断增多,节日的气氛愈发浓烈。早上八点,她就醒了,但不愿起床,赖在被窝里想着心事。她还在因未见到他而耿耿于怀,心里的丝丝隐痛使她情绪低落,她不想在上海继续待下去,她想尽快逃离这里。

      "呯、呯、呯",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接着传来隔壁大妈的声音:"姑娘,起来了吗?"

      "噢,马上起来!"

"给你打了两壶热水,放在门口了,一会儿自己取一下。"

      "好的,谢谢!"

她迅速起床穿衣,几分钟后她打开门,将热水拿到屋里。又花了几分钟匆匆洗漱完毕,拿了行李出门来到隔壁屋里。

      "要走了吗?"大妈问。她"嗯"了一声,催促大妈赶紧办离所手续。

      "我着急到火车站,今天回北京。"她说。

      "唉!真搞不懂你们年轻人。"大妈摇摇头,看都没看她一眼,很快办完手续。

太阳的整张脸露了出来,弥漫的雾气已经消散。空气清新,甜甜的浸入心扉。她的心情仿佛一扫昨夜阴霾,舒展开来。到了火车站,可能是节日放假,人并不多,刚好有两个小时后发车往北京的特快,她没有犹豫,很快买了票。两小时后,当她坐进车厢随着火车缓缓启动,她脸朝着窗外长长出了口气。

      当她登上上返京的火车时,他刚登上长城最高处,极目远眺,暮色苍苍,群山绵绵,大地被皑皑白雪覆盖。他未想到她,却想起毛爷爷著名的一首词巜沁园春·雪》:"北国风光,万里雪飘⋯⋯,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他心里默念着这首气吞山河的词作,心中波涛汹涌,激情澎湃。他想他正在走的人生道路,是顺风顺水一马平川,还是充满艰辛,不断登高。內心里,他不甘平庸,碌碌无为。他相信,只有攀上最高处,才可以看到和体验到无比美丽的世界。

      离开长城,他乘车赶往故宫。当他漫步在故宫的青石板路上,心灵又一次震撼。红砖灰瓦书写着中华民族几千年的灿烂文化;文物宝藏,巧夺天工,他深切感受到中国古代先人的聪明和智慧。他买了一套详细介绍故宫的画册,厚厚的一本,花了他3元钱。下午五点三十分,他登上返沪的列车。随着火车启动,他的心已飞回上海。

                            八

      火车驶出北京城,广袤的大地在他眼前飞驰而过,晚霞映红西天,映红了远处的山林和村庄,也映红了他内心深处的柔情蜜意。

      "她还在上海吗?"他的心在问。他真希望她会在上海等他,但是很快他就就否定了这样的念想。因为他自认为是懂她的,以她风风火火和不甘寂寞的个性,见不到他,便没有了风情雅趣,断然不会独自待在上海的。说不定这会儿和他一样也已离开上海。这样想着,或是过于劳累,不知不觉他在火车的轰隆声中沉入梦乡。

      夜幕降临,窗外的点点灯火稍纵即逝。一道白光从他眼前愰过。他坐在一块凸起的岩石上,对面是一条绿水溶溶的小溪,溪水如蛇般扭曲着蜿蜒流向远方的一座茂密的森林,他隐隐发现森林方向有一黑影正向他急速走来。借着月光,他看清了那黑影的轮廓,分明是一女子。女子长发披肩,丝质碎花长裙裹着丰满身驱。当她愈发靠近他时,他竟然惊讶的张天嘴巴。那是她,是他朝思暮想的她。他猛地从岩石上站起,张开双臂向她跑去。当他准备将她抱在怀里时,一阵狂风吹过,她一子消失的无影无踪。他扑了个空,踉跄着站穏脚步,向黑暗中她过来的方问大声呼喊,而后是伤心的大声痛哭。"

      "喂,喂,小伙子。"他感到有人在他的肩膀上拍了几下,他猛然惊醒。

      "小伙子,查票。"一位穿着蓝色铁路制服满脸胡子的大叔看着他说。

      "噢"他睁开惺忪的睡眼赶紧将手伸进上衣口袋,掏出车票递给大叔。大叔看了车票又看了他一眼,将票还给他,走向下一座位。车厢不算拥挤,他坐在靠窗的位置,对面是一对差不多七十岁的老年夫妇,相依着似睡非睡,他注意到他们的手始终握在一起。他收回目光,眼睛瞥向窗外,脑海里浮现出刚才梦里的一幕。他奇怪梦里的一切,他想知道是吉还是凶?是不是在向她暗示着什么?他想不起来梦里为什么会大声哭泣。"也许梦就是永远叫人捉摸不定吧!"他这样安慰自己,想不出所以然来,干脆就不再去想。这时,已是深夜,困意又一次袭来,他将头伏在茶几上又一次昏昏睡去,醒来已是第二天早晨。

      火车进入江苏境内,窗外呈现出南方冬天特有的景象,水田、农舍、竹林以及远方雾气腾腾的山峦,在他眼前缓缓移动;整个天空被浓厚灰色的像是大块棉絮的云朵所遮盖,一片树林的尖尖树梢在风中东倒西歪兀自飘摇,偶有野狗在田间跑动。上午十点零七分,火车到达南京,下去了不少旅客。这是大站,停靠时间长。他感到身体像木头一样僵硬,起身想下车活动活动。突然,车厢入口处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他眼帘,他想躲开那身影但已经来不及了。对方已经看到他并快速朝他走来。

                            九

      车过蚌埠,车厢里的人突然多了起来,大人小孩,大包小包,大呼小叫,相互挤压,像是装在罐子里的沙丁鱼,整个车厢被堵得水泄不通。这是新年的第一天,却鲜有人的脸上呈现节日的喜气,仿佛被车厢内沉闷的空气压迫着,个个面无表情,心事重重。傍晚时分,窗外天色渐渐暗淡下来,她的心情也如这天色般阴郁昏暗。已经一天没有吃东西了。此刻,她并未感到饥饿,她希望能够快一点回到北京,潜意识里她期盼她能在北京见到他,尽管她知道这种期盼可能性几乎为零,但是,她还是想要在心中给自己留下一点希望。她就是喜欢幻想并对未来永远充满激情和希望。这一点她和他有着明显的差别。他更注重的是理性和逻辑推理,天大的事在他心里也难激起波澜。上中学的时候就这样,他和她刚好上的时候,还经常为此闹些小别扭。如今,他和她都没有丝毫的改变。她想,性格上的差异并不妨碍他们相爱,她甚至认为,性格的差异正好能够得到互补呢!现在,唯一让她感到担忧的就是他和她的距离,相隔千里之外可以产生美,更可以扼杀一切。比如,她这一次的疯狂举动,原以为是浪漫之旅,没曾想给她带来的却是无比沮丧,激情倍受打击。她不仅觉得身体劳累,内心也感到十分疲惫,这一切让她有些心灰意冷。

      她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他们之间的距离,她就会忧心重重。昨晚到现在,不到一天的时间,她竟然两次产生这样的念头。过去,不论什么事,她很少会这样思考,犹其是他和她之间的爱情。她极力回避去想这个问题,却越陷越深,仿佛已经刻在脑海,任凭怎样努力始终挥之不去。天完全黑了,车窗玻璃像一面镜子,映照车厢里的一切。她发现自己头发蓬乱,目光呆滞,面容憔悴,整个身影像是山里逃出来的小媳妇儿。她吓了一跳,这还是自己吗?她又次陷入悲哀。

      南京火车站,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朝他走来,他无处躲藏,只好硬着头皮站了起来。在他的潜意识里,他不希望别人知道他有了女朋友,特别是熟人之间。他才上大一,不想让人說他早恋,可朝他走来的人好像偏偏知道他的底细。

      "真巧啊!"走过来的人是他同学一菲,她微笑着和他打招呼,并直接坐在他对面刚刚下车的那对老夫妻坐过的座位上。

      "是啊,很巧。"他脸上挤出笑脸容说,"到南京看姥姥吗?"

      她妩媚一笑,"嗯"了一声

接着问:"你呢?是从北京回来,去看女朋友?"

他未置可否,尴尬的笑了笑说:"你怎么会认为我是去看女朋友?"

"哼!这还用说,上次带给你的信,一看字迹就知道小女生写的。"一菲用有些得意的口吻说,"你还不承认吗?"

      火车启动,缓缓驶出车站,阳光透过车窗懒懒照进车厢,正好照在一菲脸上。他不得不承认这是一张俊俏的脸,五官精致,皮肤白皙,一双明亮的眸子透出几分天真无邪。和他的她比较,是另一种娇艳和美丽。

      "我们是中学同学。去北京看她却扑了个空。"他看着一菲那张单纯生动的脸说,面露羞涩。

      "怎么会这样?"她张大了眼睛,表情惊呀。

      "她到上海了,我们都没通知对方,就这样错过了。"他说,神色沮丧。

      "你说?⋯⋯你们?"她一只手指着他,另一支手捂着嘴禁不住大笑起来,少顷,她止住笑说:看不出,你还挺浪漫啊!"说完又大笑起来。

      他耳根有些发热,脸上呈现红色。瓮声瓮气说:"这有什么好笑。"

      "因为你给我的印象就是一个书呆子,平时寡言少语,不苟言笑,怎么也无法和浪漫联想到一起。"她眨着大眼睛看着他说。

      他不知道怎样反驳她说的话,仿佛被看穿心思一样,低头不语。除了她,他平时很少与女生接触交淡,特别是漂亮女生。像今天这样长时间与一菲聊天,而且是爱情话题,他即感难为情,又觉心里紧张。

      车过苏州快要到上海了,看着他不说活,一菲将头转向窗外,而这时,他却抬起头鼓起勇气想向一菲说明什么,但最终他没有说出一句话,一直到上海。

                            十

      车到上海,他和一菲随着拥挤的人流并肩走出车站。已是傍晚,夜幕像是徐徐张开的大网一点点地将天空遮住,月亮露出半张牙儿,在淡淡的云层中缓缓移动,风拂过脸颊,使人浑身清爽。

      "回学校吗?"一菲斜过脸,声音柔和地问他。

      "嗯!"他瞥了一菲一眼,用力点了下头。

      他们又肩并肩向公交站走去,路灯下拖着他俩长长的影子,像是一对热恋的情侣。

回到学校,他没有回宿舍,直接到了招待所。

      "是不是有个北京来的女生在这儿住?"站在接待室的窗口,他把头伸向里面问值班的大妈。

      "是的,不过昨天上午已经走了。"大妈的声音宏亮,口气略带一丝同情。

      走出招待所,他的心情有些低落,穿过林荫大院,他向那条绿色长廊走去。这时,不远处的路灯下站着一个身影,他一眼认出是一菲。"怎么又碰到她?"他心想。这次他没有象之前那样羞怯,而是快步迎了上去。

      "想你就会到这里,人走了吧!"一菲语气中透露出轻松,脸上表情如释重负。

      他点点头,没有说话也没有停下脚步,越过一菲向宿舍走去。一菲跟在他后面大声说:"回宿舍放下行李,我们一起吃饭吧!我请你。"她一直跟着他走到宿舍楼下。这时,他突然转身站住,目光口气都很坚定地说:"为什么要你请,我请你。"说完,他丢下她向楼里走去。

      她到达北京的时间是第二天的中午,北京车站广场人头攒动,人如潮涌。冬日的阳光照在路边尚未溶化的积雪堆上,生出耀眼的光芒。经过严寒洗礼的行道树干枝杈,赤裸着身驱伸向天空,像是在呼唤春天。空气是静止的,一尘不染的苍穹下碧蓝如洗,仿佛世界笼罩在一片祥和之中。而她似乎与这样的氛围格格不入。出了车站,她拖着疲惫的身体径直向地铁口走去。她罔顾左右,苍白的脸上挂满阴沉。当她挤上地铁的那一刻,竟然止不住眼泪涌出眼眶。

      回到学校,她和他一样先去了招待所,得知他已返回上海,她失望的真想痛哭一场。回来到宿舍,她也没有和同室姐妹打招呼,倒在床上蒙头就睡。不知过了多久,当她醒来时,月亮已经高高悬挂天际,窗外的红枫树在风中微微颤动,月光投在玻璃窗上影影绰绰。

      她赶紧下床,端上脸盆找出换洗衣物,出了宿舍门向浴室走去。她急切想要用热水冲去这几天的疲劳,冲洗自己巳经昏胀的大脑。

      昏暗的灯光下,腾腾雾气在浴室的空间弥漫。在角落的一个喷头下,她闭着眼睛足足站了十多分钟,任凭水流冲击她身体的每一寸肌肤。回想徒劳的上海之行,憋在心里的委屈在水的冲击下终于释放出来,眼泪顺着脸颊混合着暴雨般的水柱滑落地面。没有人注意到她,她放开声音大哭起来,稀里哗啦很久才安静下来。她面向湿漉漉黑漆漆的浴室墙壁,看着上面被水浸蚀形成的奇奇怪怪毫无规则的图案和蒸汽凝成的密密麻麻的晶莹的小水珠,双手将头发向后撸起,又倔强地猛地甩了一下头,像是得到某种启示,深深呼了一口气。

      "我这是怎么了?我有这么脆弱吗?不就是阴差阳错吗!为什么要这么难过。我不要痛苦,我要振作起来。"她喃喃自语,语气中透出坚定。

      "我不是还有理想吗!我不是还有追求吗!爱情真的很重要吗?"她想,"遥不可及的爱情只能让人痛苦,让人沉沦,我不能这样。"

      喷头泻下的热水刺激她张开了身体的每一个毛孔,她浑身舒坦,心里似乎有团火想要喷射出来。她把目光转向透气窗外,圆圆的月亮悬挂枝头,烟云稀疏,月光溶溶,映照天空一片清亮。

      她心中的阴郁忽然如同云烟一样漂了起来他的影子也好象在跟着漂亮动,渐渐远去,变得模糊

                        十一

      当她在浴室的角落里大声哭泣时,他正坐在长廊的水泥条凳上凝望星空。他双手插在裤兜里,双腿伸直左脚搭右脚不停地磕着地面。月色溶溶,树影婆娑,远处宿舍楼灯光闪烁,不时传出吉它声和口琴声,还有人引吭高歌。他忽然觉得生活离他如此之近,真实自然,而他的爱情却刻在心里,看不见摸不着,只有相思,时而幸福甜蜜时而如抽丝般隐隐作痛。刚才和一菲吃饭的情景浮现在眼前。在一家布置得温馨雅致的小饭馆,他们选在靠窗的位置,各自点了一碗阳春面,要了一笼南翔包。吃饭时,一菲看他的眼神总有些捉摸不定。他不敢看她,躲避她的目光。他顾自快速将面吃完,端起碗准备喝汤。

      "你慢一点,小心烫着。"一菲说,语气有些嗔怪有些关心。

      他有些不好意思,尴尬地笑了笑,将碗放下。

      "包子你多吃点,你是男人。我只吃两个。"一菲看着他温柔地说。

      "一人一半吧。"他说,他看了她一眼,赶紧把目光收回来。

"別跟我争,要不你吃七个我吃三个。"

"你吃四个,我吃六个。"

      他们互相推让,最后是一菲妥协,她吃了四个南翔包。

      这顿饭他们吃得热热乎乎,当他准备结帐时,服务员告诉他帐已经结了。他眼神发愣地看着她,她却狡黠一笑。走出小饭馆,街头霓虹灯闪烁,人流稀少,一轮明月照天穹。

      "啊,多美的夜色!"一菲感叹道。

      "是啊,多美的夜色!"坐在长廊的她发出同样的感叹。他想。吃饭是一菲结的帐,这让他感到很难堪。"改天一定要回请她一次。"他心里说。

      英子几乎是从澡堂跑着赶回宿舍的,她迫不急待想要给他写信,她要把几天乃至几个月的相怨痛苦一一向他倾诉。

      她亳无保留的在信中向他宣泄,像是肺部患了炎症的病人非得大声咳嗽才会使身体舒坦一样,她故意用一些幽怨、尖刻的词语刺激他。这时候,她完全当自己是一个娇气、仼性的小女孩,仿佛不这样就不足以将心头的那股火喷射出来。

      当她写完信准备折起塞进信封时,突然犹豫了。她不能确定写这样一封信合不合适或是对他公不公平。她是那样的爱他,如今却承受不了思念的痛苦,想要选择逃避。他会怎样看她呢?那可是她自己的选择呀!可是,当她想到想他想的头痛欲裂、几乎到了茶饭不思的时候,她的倔强脾气上来了。

      "我快要发疯了,再这样下去,我会废了自己、废了学业的。"她心里默默对自己说,"我必须这样做,并从此不再给他写信。"

      于是,她果断地将信塞进信封封好口贴上了邮票。这一夜,她终于安稳踏实的睡了一觉。

      第二天一早,她赶到校门囗将信投进了邮筒。那一刻,她心如刀割,万念俱灰,整个身子软作一团,轻飘飘的,几分钟后才缓过劲来。

      太阳早早出来了,天边的云带着片片红晕;屋檐下的冰溜子在阳光照耀下银光闪闪,路边的积雪已经完全融化。天气依旧寒冷,但她的心已不再冰凉。几天后,她渐渐把心思和精力放在了学习上,并参加了学校文学活动小组。一段时间后,他在她心里的影像慢慢变成了一片小小的记忆,不再触发她情绪的波动了。

                          十二

      节后上课的第三天,他早往日提前十分钟走出宿舍,穿过长廊,来到招待所,向立在大门右侧的绿色邮筒塞进一封信,那是他新年给她寄出的第一封信。信的内容除了新年问候外,大致是这样的:

      我发现我们彼此都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以致于阴差阳错。但我不后悔。恰如与你一样,我钟情于你,方得于此。我领略了天安门广场的雄伟和长城之巅的浩然荡气……我感谢你,因有你才有了北京之行……让我遗憾的是没有你的相伴……。

      就在这天晚上,他收到她的来信,还是在图书馆温习功课时一菲交给他的。当他从一菲手中接过信时,发现她眼中流露一丝不易察觉的妒意。这一次,他没有选择溜走,而是镇定的継续学习,而一菲则坐到他对面的位置上翻开书本。他的余光能感觉到一菲不时的抬头向他瞟上一眼。

      回到宿舍,洗漱完毕,他躺在床上拿出她的信,亲吻了一下才拆开。此时,他如沐浴春风,完全被一种奇妙的快乐包裹着,但当他看到信的第一行时,就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浑身冰凉。他被信中的内容惊呆了:

      都是因为你,让我无法忘记那个孤独、寒冷充满恐惧的新年之夜。我满怀欢喜,颠簸二十多小时,不顾劳累,结果却掉进丁冰窟窿……,这几个月,我天天想你,想的我头痛心痛,这一次更是让我心碎!我不想再这样,我想,我们或许本身的选择就是错误,比起上海,我更喜欢北京的白雪皑皑……。

    读完信,他仿佛是从高高的云端一下子就跌入谷底,从头到脚冒着一股寒气。"她怎么会这样呢?这是她吗?"他心想。他又将信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用他的逻辑思维,逐字逐句进行分析,始终得不出答案。"或许是爱之深痛之切吧!"他这样给她找理由,可是很快又将其否定。其实,他何止不像她一样,把爱刻在心里,看不见,摸不着,感受不到,也常常相思难过,可他记住她说的那句话:"若是两相悦时,又岂在朝朝暮暮。""难道她想放弃了?"他心中满是疑问。这一夜,他彻底失眠了。

      早上起来他整个人精神恍惚,萎靡不振。这天,是期末考试前的小测验,他脑子一团乱麻,根本无心思考答题。他极力想摆脱这种干扰,但无济于事,直到测验结束,才勉强答了几道题。午餐时间,他没有去食堂,直接跑回宿舍,找出信纸给她写信:

      你究竟是怎么回事,毫无道理的一派胡言。你知道你写了什么吗?我理解你的感受,我何尝不和你一样。但你不能用结束我们的关系来刺激我。我问你,这是你的真实想法吗?是谁说的"若是两情相悦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感情这东西怎能说变就变,你想过我的感受吗?

      他发泄般的一口气写到这里,忽然觉得这样指责她有些残忍,很不理智。他应该表现出他的宽容和理解。于是,他把写好的撕掉,重新开始写。但是他头脑胀痛,思维混乱加之他心里对她多多少少还有些怨气,使他无法组织出显示他包容大度、善解人意的语言文字。他写了撕掉,撕掉又写,一连十几次,都不满意。他实在不想写了,最后干脆在信纸上画了三个大大的问号,无头无尾。然后把它装入信封急步出门向招待所走去,他要把他的疑问尽快传递给她。

      此后,他开始焦虑的等待她的回信,他希望她能够给他一个解释:那不过是一时冲动而已。但直到期末考试结束也没有等到她的回信。这让他无比失望。"也许考试忙,没有时间吧!"他想。他沒有死心,又寄了一封信绐她,信是寄到她家里的,内容还是三个大大的问号。

      放寒假的前一天,他请一菲吃了次饭,期间,问了一菲一个问题。

      "女人是不是都很擅变?"

      一菲很奇怪的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说:"长相思不如长相守。女人是感性动物,她需要的是真实实在的感受。其实,你们男人也一样,只不过女生表现的更強烈一些。当然,或许还有其他因素。"

      一菲的回答,他似懂非懂。他转过头,眼睛望向窗外,华灯下,汽车川流不息,路人行色匆匆。他突然说了句:"她逃跑了。"

      这句话象是对一菲说,又像是对自己说。

他终究没有等到她的解释。

                            十三

    春夏之交, 同学聚会如期进行,四面八方的同学聚集在母校。他看到她了。她穿着碎花丝质长裙,缓缓向他走来,他迎上去张开双臂。他们拥抱在一起。许久,她垫起脚尖,贴附他的耳边气若幽兰:

      "当初我选择和你去上海,结果会怎样呢?"他轻抚她满头银丝,目含泪水,久久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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