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指喻指之非指,不若以非指喻指之非指也;以马喻马之非马,不若以非马喻马之非马也。天地一指也,万物一马也。
可乎可,不可乎不可。道行之而成,物谓之而然。恶乎然?然于然。恶乎不然?不然于不然。物固有所然,物固有所可。无物不然,无物不可。故为是举莛与楹,厉与西施,恢恑憰怪,道通为一。
其分也,成也;其成也,毁也。凡物无成与毁,复通为一。唯达者知通为一,为是不用而寓诸庸。庸也者,用也;用也者,通也;通也者,得也;适得而几矣。因是已,已而不知其然,谓之道。
天地万物一匹马
以指喻指之非指,不若以非指喻指之非指也;以马喻马之非马,不若以非马喻马之非马也。天地一指也,万物一马也。
(用手指来说明手指不是手指,不如用非手指来说明手指不是手指;用白马来说明白马不是马,不如用非白马来说明白马不是马。从道通为一、万物浑然一体的观点来看,天地无非一指,万物无非一马,没有什么区别。)(此解释来自读者参考的另一本书)
喻指又非指,非指又喻指,喻马又非马,非马又喻马的,搞了半天,究竟你指马呢?还是马指你?搞不清楚。
“天地一指,万物一狮子”。这个宇宙万物等于一个狮子一样,狮子全身,有头有尾有脚,有无数的毛,每一根毛都代表了这个狮子,但是每一根毛,也都不是这个狮子
“天地一指也,万物一马也”,这是庄子的名言,很多人因之而悟道,庄子这句话是表达心物一元的道理。这个天地是一指,不是这个指头,而是这个指头所指的。“万物一马也”,宇宙万物,不过是一匹马一样。
最终的一同
可乎可,不可乎不可。道行之而成,物谓之而然。恶乎然?然于然,恶乎不然?不然于不然。物固有所然,物固有所可。无物不然,无物不可。故为是举莛与楹,厉与西施,恢恑憰怪,道通为一。
是非观念使我们产生认定,认定应该或不应该,“可乎可,不可乎不可”。这个可以不可以,都是我们的主观来的;是我们的念头认为可以就可以,不可以就不可以。宇宙间没有离开心以外的是非观念。他的结论告诉我们,“道行之而成,物谓之而然”。我们要想成这个道,想返回到形而上道里头,只有实行,只有真正行道才能成道。
“物谓之而然”,宇宙万物我们认定对就对了,不对就不对。认定这个东西叫什么,就叫什么,一切都是唯心作用。所以形而上的道,“行之而成”,是要修行才做得到;形而下的万物是人为的,认为怎么样就怎么样,就是“物谓之而然”。
“恶乎然?然于然,恶乎不然?不然于不然。”他说:“恶乎然?”怎么样才叫对了呢?“然于然”,你的观念认为对了,它就对了,还是唯心作用;“恶乎不然?”怎么样认为不对呢?“不然于不然。”这个不然是你的观念认为不对就不对。
物固有所然”,物体都有它所以然的特别性能;“物固有所可”,所以万物,都有它应该的本位和立场。水有水的用处,火有火的用处,形而下是这样。但是从形而上来讲,“无物不然,无物不可”。归到道体呢,水火都变成原来那个能量,只是一个能量,因此它说明一个道理:“故为是举莛与楹,厉与西施,恢恑憰怪,道通为一。”“莛”是茅草的一个杆杆,“楹”是一根大柱头,“厉与西施”, “厉”是一个非常丑的丑八怪;“西施”是古代第一美人。人的现状、个性、心理等都不同,他只讲了四大类:“恢”,是胸襟豁达,很宽大,什么事情都不在乎;“恑”,胸襟很狭小;“憰”,很奸巧;“怪”,很怪异。这四种是外在的现状,各有各的不同。
丑的是丑的,漂亮是漂亮,细的是细的,粗的是粗的,胸襟大的就是大,窄的就是窄的,奸巧就是奸巧,古里古怪的就是古怪的,各个不同,现象不同,作用也不同,就是“物固有所然,物固有所可”。
但是,“道通为一”形而上讲起来是一个东西。譬如一个人,好看的与不好看的,死了以后都变成白骨,白骨变成灰,漂亮与不漂亮都一样,都是空,那个是“一”;茅草杆同大柱头,化成了灰也是一样,这也是“一”。所以恢、恑、憰、怪,到了最后,还是“道通为一”。
其分也,成也;其成也,毁也。凡物无成与毁,复通为一。唯达者知通为一,为是不用而寓诸庸。庸也者,用也;用也者,通也;通也者,得也;适得而几矣。因是已,已而不知其然,谓之道。
“其分也,成也;其成也,毁也。”这也就是物理的道理。一个东西分化了的时候,也就是成功的时候。譬如稻子割下来,加工磨成粉,分化开了,可以分做成很多好吃的东西,“其分也成也”,分散开就是另外一个生命的开始。等于夫妻结婚,生了十几个孩子,这两个人的分化成了一个大家庭。但是,“其成也毁也”,就是“方生方死”之死。当成功的时候,也就是开始毁坏的时候。譬如这个房子,当我们盖成功开幕的时候,这一天已经开始在毁坏了,慢慢地坏,这个房子总归要坏。所以结论是“凡物无成与毁,复通为一”。天地万物,没有哪个叫做成功,没有哪一个永远存在的,也没有永远毁坏的。空久了以后,自然会形成有。这个形成的有,加上许多因缘的构合,自然会有,是自然的有,最后还是归到一。
平凡的高智慧
“唯达者知通为一,为是不用而寓诸庸。庸也者,用也;用也者,通也;通也者,得也;适得而几矣。”
天地间的事情,从形而上道体上讲,没有成败是非善恶。而形而下万有的现象是不齐的,形而上是齐的,“复通为一”。“唯达者”,只有真正得了道,通道的人,“知通为一”,归到形而上是一体的;这个一也不是一,而是绝对的。所以得了道的人,“为是不用而寓诸庸”,始终是不用。所谓“为是不用而寓诸庸”,这就是《中庸》的庸。这个庸也就是“用”的意思。
“庸也者,用也;用也者,通也;通也者,得也”,只有通了道的人,才得这个庸,中庸之庸的作用。为什么呢?他自己这里有话解释,“适得而几矣”。得到了这个,也就是上面所讲,“得其环中,以应无穷”。圆的中心是直的,直道而行,不是走弯曲路。“适得”,得到了这个道理。“而几矣”,几者,是差不多了。
“因是已,已而不知其然,谓之道。”什么叫“不用而寓诸庸”呢?庸不是马虎,不是差不多,而是得其环中,恰到好处。换句话说,庸也不是后世所讲的庸庸碌碌,叫笨人为庸人的庸。高度的智慧,高到了极点,但是看起来很平凡,这个才是庸的道理,得其环中之应用。
暮四朝三不习惯
劳神明为一而不知其同也,谓之朝三。何谓朝三?曰:狙公赋芧,曰:朝三而莫四。众狙皆怒。曰:然则朝四而莫三。众狙皆悦。名实未亏而喜怒为用,亦因是也。是以圣人和之以是非而休乎天钧,是之谓两行。
这一段是骂世人的,也是最高明的警告世人。我们人就不晓得用这个庸,自以为聪明的人,都喜欢乱玩弄自己的聪明,所以聪明反被聪明误。笨人吃亏在哪里啊?不晓得玩弄自己的笨,所以更笨。聪明的人玩弄自己的聪明,所以也笨。那么这些人为什么笨?“劳神明为一而不知其同也”,都是把自己的精神和聪明,向一点上钻。这个一,不是道复通为一的一,是向牛角尖那一点上钻。“而不知其同也”,而不晓得向大同方面钻。这些人叫什么?就叫朝三暮四。
世界上的人,都是像这一批被高明的人玩弄的猴子;反正是七个板栗给你吃就是了,时间安排的不同,位子安排的不同,你不晓得有多高兴!骂你一声混蛋,你就气得要命;喊你一声老太爷,您好您好,对不起,您天下第一,万岁,你就高兴了。实际上啊,都是被人家玩弄。这就是朝三暮四,暮四朝三的道理。所以他最后的一句结论,“名实未亏”,等于这个喂猴子的老头一样,板栗一天还是喂了七个,并没有变,只把观念变一变,大家就受不了啦。
懂得调和的人
“是以圣人和之以是非而休乎天钧,是之谓两行。”形而上的道无是亦无非,无善亦无恶;形而下有是非,有善恶。那么得道的圣人处形而下道,人与人之间,怎么处呢?一个字“和”之以是非,是非善恶要调和。这个“和”就是中庸的“庸”。所以有人提出来,《中庸》是根据《庄子》来的。《中庸》又提到中和这个“和”, “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所以得道的圣人,晓得形而下有是非,而且愈来愈尖锐,所以只有调和它,把是非中和了。能中和了,在形而下的人道,就好多了。
但是,还要进一步“而休乎天钧”。这是庄子的名词。天就是代表形而上道;钧就是平衡;像天地一样的公平。怎么叫做天地一样的公平呢?有了白天给你闹,还有夜里给你休息呢!这又是很公平了。这个中间的调和,要参透天地之间的造化,而休乎天钧,庄子说这叫做“两行”。
(万物有分必有成,有成必有毁。所以从总体上说,万物根本就不存在所谓的完成和毁灭,始终是浑然一体的。只有通达之人才可能懂得万物浑然相通的道理,为此他们不用固执常人的成见,而寄托在万物各自的功用上。这就是随顺事物的自然罢了。随顺自然而不知所以然,这就叫做“道”。辩者们竭尽心力去追求一致,却不知道万物本来就是混同的,这就是所谓的“朝三”。什么叫做“朝三”呢?有一个养猴的老人,他给猴子们分橡子,说:“早晨三升,晚上四升。”众猴听了很生气。老人改口说:“那么就早晨四升而晚上三升吧。”众猴听了都高兴起来。橡子的名称和实际数量都不曾增损,而猴子们的喜怒却因而不同,这里养猴老人不过是顺从猴子们的主观感受罢了。所以圣人不执着于是非,而依顺自然均衡,这就是物我并行,各得其所。)此段来自另一本参考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