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以方录【8】
【原文】
又问:“心即理之说,程子云‘在物为理’①。如何谓心即理?”
先生曰:“‘在物为理’,‘在’字上当添一‘心’字:此心在物则为理,如此心在事父则为孝,在事君则为忠之类。”
先生因谓之曰:“诸君要识得我立言宗旨。我如今说个心即理是如何?只为世人分心与理为二,故便有许多病痛。如五伯②攘夷狄,尊周室,都是一个私心,使不当理,人却说他做得当理,只心有未纯,往往悦慕其所为,要来外面做得好看,却与心全不相干。分心与理为二,其流至于伯道之伪而不自知。故我说个心即理,要使知心理是一个,便来心上做工夫,不去袭义于外,便是王道之真。此我立言宗旨。”
又问:“圣贤言语许多,如何却要打做一个?”
曰:“我不是要打做一个,如曰:‘夫道,一而已矣。’又曰‘其为物不二,则其生物不测。’③天地圣人皆是一个,如何二得?”
[注释]
①在物为理:语出伊川《易传》卷四:“在物为理。处物为义。”
②五伯:即春秋五霸。
③其为物不二,则其生物不测:语出《中庸》第二十六章:“天地之道,可一言而尽也:其为物不贰,则其生物不测。”
[译文]
再问先生:“关于心即理的说法,程子说‘在物为理’,先生为什么说心就是理呢?”
先生说:“‘在物为理’这句话,应该在‘在’的前面加上‘心’字,变成‘此心在物则为理’这样的话,此心在于奉养父母就是孝,此心在于侍奉君主就是忠。”
先生接着对大家说:“诸位要明白我立言的宗旨,我今天给大家讲讲‘心即理’是怎么回事。因为世人把心和理分做两件事,这就会产生许多理论解释不清现实的现象。像五伯攘夷狄,尊周室,都是因一个私心,做得不符合理,可有人却说他做得合理,只因为心有不纯的动机,这就是促使某些人形成了欣赏五霸的所作所为,要的是外面做得好看,与心全不相干。把心与理分成两事,是使自己流于五霸之伪而不知罢了。因此我才说‘心即理’,目的是要使心理合一。只要从自己心上开始修炼,不必求义于外,这才是王道的真知,也是我立言的宗旨。”
又有人问先生:“圣贤关于知、行的话很多,为何你要把它们合二而一?”
先生说:“不是我非得把知、行合成一个,你譬如孟子就说‘夫道一而已矣’,又说‘其为物不二,则其生物不测’,天地圣人都是同样的一个‘道’,哪里来的二呢?”
[解读]
文中的“袭义于外”,就是孟子说的“义袭而取”和“集义而生”的区别。人应该集义而生,在自己心上求,一心纯正,居仁由义,点点滴滴的义,积攒起来,自然而然,生生不息,而不是义袭而取,大张旗鼓去干一件大仁大义的事,不过是为了取得自己的功名和荣耀。春秋五霸,都是义袭而取,不是真仁义。
阳明先生为学强调“合一”“主一”,认为圣贤之学只“心即理”,不容有二。在他那里,世界是统一的,它统一于心,而这世界主要是人文世界而非物理世界,这心是道德心而非认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