扉页里藏着的梦
哐当!一阵嘈杂的声响传来,南方从梦中惊醒,瞬间坐起,走廊里的噪音没有停歇,阳光被隔绝在阳台,楼下有除草机烦躁的抱怨声。南方恍然记起,放假了,宿舍只剩自己,走廊里,行李箱的滚轮咕噜咕噜滑过,结束在楼梯口。南方用手摸一把脸,全是汗,再看枕头,湿了一片,原来是做噩梦了啊。
厨房的碗碎了一地,夹杂着玻璃杯的残渣,筷子胡乱的散落,灶头旁的凳子上,女人头发杂乱,眼圈通红,怀里伏着一个小女孩,眼角挂着泪痕。南方紧紧握着母亲的手,生怕一不小心,眼前的人就消失了。母亲温柔的抚摸南方的脸,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南方不怕,妈妈在。”已经是第几次,南方记不清了,父亲和母亲总是吵架,家里能被砸的东西,都碎的一塌糊涂了,就连南方最爱的小花碗,也没能幸免于难,姐姐们害怕的躲了起来,爷爷年纪大,根本劝不住。争吵、谩骂、哭泣、责备....诸多嘈杂里,南方穿过一片狼藉的家,站在中间,为这场闹剧按下了中止键,“你们要是再动手,那我也动手了。”南方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把水果刀,就那么若无其事的抵在另一只手的手腕上,一切喧嚣戛然而止,眼前的一幕,始料未及,那年南方九岁?十岁?记不清了,只记得,很勇敢。
学前班的时候,南方的语言天赋格外显眼,在别的小朋友抓耳挠腮拼写的时候,南方越过全班羡慕的眼光,拿着老师批改了写着鲜红的100分的语文试卷,好似得到了那个年纪的特许一般,早早背了书包奔家去了。
二年级的时候,南方拿着满分的数学试卷,兴高采烈的回家。家门口坐着父亲,驼着背低着头,双手掩面,南方走过去,父亲一把抱住她,“南方不怕,妈妈走了,爸爸在。”懵懂年纪的泪水,顺着夕阳西下的轨迹,连带着童年的美好童话,坠入黑暗。
母亲回来了,冷清的家变得格外喧闹,锅碗瓢盆总是换新,南方的耳朵夜不能寐,隔着一堵墙的另一边,总是吵闹,南方不敢合眼。太困的时候,就掐自己,姐姐的呼吸均匀缓慢,南方很羡慕,月亮也睡了,南方还醒着。
天蒙蒙亮,母亲带着南方,偷偷溜出家,跑到了桥边,等着通往镇里的唯一一趟班车,凌晨的寒气钻进南方的脖颈,寒意漫到脚踝,芭茅草的穗飘着絮,叶片微卷,倾向河流,露水融入河,顺流而下。叭!叭!班车来了,母亲推搡着南方上车,一只大手拉住了南方的手臂,有些用力,回头,是父亲,班车走了,南方跟在父母亲身后,还未睡醒的意识,只觉吵闹,多想这清晨的寒冷,将刺耳的话语冻住,封存进露珠,顺着河水飘走,很远很远。
厨房的灶头,没有生火,却让南方学会了一个成语----相依为命。母亲解释:“相依为命,就是以后只有你和我相互依存着活下去了。”南方不明所以,明明父亲爷爷和姐姐都在,何来只有母亲和她二人的说法。
高中的时候,语文老师临堂测试,不命题作文,南方写了“家”,拿了全班最高分,语文老师把她叫到办公室,
“南方,你家里没什么事吧?”
“没事啊,老师为何这么问?”
“没有,老师就问问。”
“那行,老师要没事,我就先走了。”
“嗯,回去学习吧,对了,你的作文写得很棒,继续加油。”
周末回家,南方把作文纸藏起来,夹在笔记本扉页里,藏进了衣柜底。
某年夏天,15岁的女孩写:小时候,家里只有过年才能吃鱼,母亲会将鱼分成几大块,一家人围着炉火,糟辣椒的锅底,煮的沸腾,香气四溢。后来,母亲做的鱼,都是一整条的,不知为何,我总觉缺了味调料,味道跟以前大不一样,我告诉母亲,母亲试着把鱼再切成几大块烹饪,同样的糟辣椒锅底,煮的沸腾,香气四溢,我一个人吃了好几块,味道还是不如从前。
小学的时候,爷爷在牛棚的横梁上搭了个秋千,一条粗绳,一根板凳,两个结,南方很喜欢荡秋千,爷爷坐在土屋门口,吧唧抽着叶子烟,老黄牛缓缓嚼着稻草,上下牙碰撞,磕磕作响,出生几天的小牛儿试图站起来,一次次摔倒在草堆上。
“南方,好好学习,考个好大学,去远些的地方,上海、北京那些大城市。”
“不想去太远的地方,回来不方便。”南方胡乱晃荡双脚,将自己荡了起来。
“回来干什么,去大城市才能有前途。”爷爷压低了嗓子说话
“回来看你们啊!”
“有啥好看的,七老八十的人了。”
.....
很久以后,南方回家,爷爷说:“放牛的时候,十几米的牛绳,拴着牛鼻子,随便找棵树绑上,人便轻松了,因为知道,牛跑再远,也出不去牛绳绕的圈,常回家看看这句话,其实就是那根绳子,绑着人,走不远,年轻的时候,要是没狠下心,就再也走不出这几亩田了。”
离家的时候,南方觉得爷爷很有道理;回家的时候,南方想告诉爷爷,其实那个圈子的草,足够牛儿吃饱,所以,牛儿从未想过挣脱绳子。可惜家里的牛早几年就卖了,南方的话,也随着那年夏天的秋千,荡到高处,被风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