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蒙族大姐高桂英一家(三)

                                   三

        2018年 1 月20日上午十点许,突然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见地址是兴安盟,我稍作迟疑,还是接了过来,电话一接通,对方就急切地说:“安老师,我真怕你不接我的电话!我是你四十一年前的学生焦德义啊!”    我的学生焦德义。怎么能忘?他们兄弟(弟弟焦德思)二人是我们班成绩最好的学生,他们的父亲在一次生产队打井时不幸掉进井里身亡,他是中学没有念完只好辍学回家的。           事情很是戏剧性。原来我蒙族大姐的儿子迎春是扎旗药监局的管理人员,一次下乡例行检查,和焦德义(他是图牧吉卫生院的大夫)“碰面”了。回家和母亲谈起,不想大姐告诉他焦德义是我的学生!就这样焦德义知道了我的电话号码,并在我的学生里迅速传开了。 马上焦德思、张金花、孙权、杨忠春、刘晓华等人给我打来电话问候,老班长宋立志立刻邀请我加入了他们同学群(后来干脆改名叫“师生情”)。于是同学们语音、留言的问候接踵而至,一时间我还真有点应接不暇!还是老班长宋立志建议大家慢慢来的一句话给我解了围。          

      杨忠春留言说:  “四十年的期待,在一八年一月二十日晚八点变为现实。听到你的声音我的心都要跳出来了,一夜没有合眼。在一起时的一桩桩一件件往事浮现在脑海里。回忆在图牧吉中学时同吃同住在一栋小土房,吃的是苞米饭。那时你教语文,不管那名同学;语文、数学、物理、化学,不会都去问你,你耐心教会为止,有你就有家的感觉。同时也激起我们学习知识的欲望和信心。那时交通不变你带我们骑自行车去泰来照毕业像,给我们留下一张永久的回忆。养育之恩情四海,师生情意比海深。你的教育终生难忘。毕业时,你把我们送出校门,送到村头,一个人站在微风中,眼含泪水,挥手告别,久久不愿离去。这一挥手就是四十一年。”  

      我终于找到了和我失散四十一年的学生们了 !当年青春年少的他们也进入花甲之年,而我已是古稀老人了。

       这一夜,我失眠了—— 

      20 17年秋天,我大学毕业回定州任教的第一批毕业生也是一番周折找到了我,10月10日,派了四个代表看我。后来,我写了一篇叫做“浓浓的师生情”一文,发表在我的日志里了。

       见了同学们群里的聊天记录,才知道他们的老班长宋立志到北京治病来了, 我的心立刻揪了起来。缺医少药的地方,人们的医学知识又少,不到病的厉害了,很少出来看病的。他是什么病到北京来看?  

       待我和立志交流后得知了他的情况,才些许有些放心:他周四住院后专家鉴定结果是脑中主动脉血管狭窄,成度是百分之六十三。暂时不做支架,药物控制,每年复查一次。还有头病,需做两个检查,还没有约上。大概下周一、二出院,什么时间回去还不一定。

       稍后又接到立志消息: 我的检查也全部完事儿了,下周能回去。今天晚上让我女儿订票。

       这样的折腾病人,我好心不安。

     又见他在群里发的消息:  群里的同学们,大家好!都看到了吧,安老师定与六月上旬来扎旗和我们相聚。我想大家都盼着这一天,请把自己的事安排好,到时参加聚会。有老师参加的聚会更有意义,拜托张金花同学负责通知能联系的同学。大家互相转告一下。 

       待我把一切安排妥当, 儿子给我买好了6月6日的火车软卧票(北京到乌兰浩特)七日上午到乌兰浩特。 待我把消息告诉了学生们,张金花马上决定,十日同学聚会。我知道他们要给我留几天的休息时间。   

         如今(2018年6月4日 )的出行,我已是古稀之人了。家里的事情处理完毕,我自己倒没想太多;只是在定州(老伴一人在家,很不方便,和定州老伴的侄女商量后把他送到她家,免去了我的后顾之忧)拉着个大箱子上车时才发现自己真的有点老了。

        4日到定州、5日到北京,我的两个博友——一个作家朋友(知青)、一个画家朋友(天津老乡)的执意相见,给了我天大的惊喜;虽然从未谋面,但还是一眼认出,真是缘分!         

       6日下午由北京乘1189次列车直达乌兰浩特。还在车上,就接到青春的电话,嘱我不要着急,明天迎春接站。               

       七日上午,列车快要进站之时,突然接到学生张坤电话,说他和范淑芝等人要在乌兰浩特为我设宴接风 !             走出乌兰浩特车站,一群人马上围了上来。 有迎春和司机两人、另外的五个人,只有学生张坤我是一眼认了出来,虽然四十一年没见,一者他的变化不大,只是添了皱纹罢了,二者他是张永山老师的弟弟,张永山当时教我班数学,接触自然多些。遗憾他身边的几个人我就叫不出名字来了,这里有张坤的爱人(双合当年崔校长的侄女,是他们的上一届,在乡里开会我们是见过面的)、范淑芝(我的学生)和她的爱人刘发(下一届,我也教过的)、还有刘发的弟弟。立刻我被他们簇拥着上了车,直接去了饭店,这顿接风宴涮了一顿高钙羔羊肉和特号雪花肥牛。这是草原有名的特色菜。  

       范淑芝和迎春都是当年图牧吉粮库家属,因父亲调到巴彦高勒乡,她也随着去了;刘发兄弟也是粮库家属,而且和迎春家是邻居,还记得小时候的迎春是有名的淘气包,“偷鸡摸狗”的事情没少做过,当然也没少挨大哥宝成的巴掌!   

        尘封往事的闸门一经打开,哪里还收的住!吃吃停停的,这顿饭竟吃了三个小时······。       

        待驱车到了大姐的儿子迎春家,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大姐的几个孩子等我不来,说好晚上再来回去了。大姐对我是疼爱有加,非要我躺下休息。                                     晚上,孩子们(其实都是四十开外的人了)都来了,青春和凤英、图雅和海宝、迎春和斯琴、大姐和我,八个人团团围坐在桌边;迎春永远是“主持人”,他又第一个端杯发言了:“今天我们为我姨从石家庄来我们扎旗、五年后再来我家干一杯!”这样的酒,我是没有办法推辞的。大姐特意做了烤羊腿,一桌丰盛的晚餐大家吃的很是惬意,席间图雅自荐献上了一首祝福的歌,悠扬高亢的歌声好叫人陶醉!于是,海宝、凤英、迎春、青春都止不住唱了起来,一时间竟成了大合唱,兴奋中,我是只好以“酒”代歌,喝了一杯又一杯。       

       缘分是什么?是一种不由分说的东西。它让原来不认识的人有了关联,使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发生着令人想不到的变化。            

       大姐对我的一切都很关心。她记得我的生日是八月十六、她记得我的眼睛近视一千多度,只有睡觉才摘下眼镜、她记得······。         

        八日早上和大姐去了六中前面的树林散步,不想多人和她打招呼,她是不厌其烦的都要把我介绍一番:这是我天津知青妹子,特意从石家庄来看我,欢快之情溢于言表。       

       回到家里,大姐拿出一种药,说是看不清说明,我拿过来,随手摘下眼镜看了起来;大姐马上吃惊的问我不戴眼镜能看见?我说,我眼睛后来得了白内障,一五年做了手术,现在我的近视只有二百来度,这还是换人工晶体时我自己的要求,现在不戴眼镜看周围都可以的。大姐惊叹手术的神奇,更为我的眼睛变好而高兴。

       晚饭,图雅拿来了去农贸市场买来的食材自己配料灌的猪血肠!原来大姐早就和她说我爱吃血肠(我自己都忘了,也许是当时随口一说?),我来后是一定要让我吃到的。         

       大姐每天起得很早,四点多就开始打扫卫生;拖地、擦玻璃、擦灶台、收拾厨房、打扫卫生间。等到大家起床了,家里已经是窗明几净了!我劝她注意身体,让年轻人去干,她说干惯了,别人干还不放心!一个七十六岁的老人了,你看她的心态!    

       她家卫生间出了问题,一是水龙头坏了,打开水龙头,水就斜刺出来。二是坐便器上边的按钮没了盖,只露出两个螺丝杆,冲水是只好按它们的,坐便器底部还经常漏水。三是洗衣机一直坏着,不能用。 终于有一天,我忍不住和迎春讲起了这件事情。不想迎春竟说,我很快就要买新房的,这些都不用管了。我反对说,卫生间是最要讲卫生的,这样的事一天也不能等的呀!    我22日离开扎旗回了石家庄,26日,大姐给我发来消息言之:家里的卫生间已经修好,要我放心。我马上回复说:看来迎春还是听我的话的,难怪他的脾气有些急,斯琴对他不离不弃的,迎春好人一个!          

        9日,图雅来家,刚在沙发上坐下,大姐就急不可耐地告诉她:你姨摘了眼镜能看见了!图雅也很惊奇,连声问我是真的吗?一定要我说说是怎么回事儿!于是,我就把我做白内障手术的事情说了一遍。 我说:一五年,我发现自己的眼睛患了白内障,尤其是右眼,几乎看不见了,才去的医院。到了医院才知道,白内障现在只是门诊手术,换人工晶体,只要十分钟就解决的。    

       见大姐和图雅很感兴趣,我就详细的说了起来;    做前先要检查血糖情况,要求空腹血糖8·9以下就可以了。然后放大瞳孔、冲洗眼睛、上手术台。给我做手术的是眼科医院的刘副院长和一个助手,室内放着音乐,局部麻醉、然后就是上眼皮的微创,植入人工晶体;我还没有多少感觉,眼前一亮,手术就做完了。   

       我是先做了右眼,一周后又做的左眼,都很顺利。而且,你自己可以挑选看远还是看近的人工晶体,我因为戴眼镜几十年了,不带还真的不习惯,所以,我选的是留下300度近视。就是近处不戴眼镜,远处戴个300度左右的眼镜, 听着我的叙述,娘俩是又惊又喜,原来大姐的眼睛也发现了白内障,正不知所以,听了我的一番话,才放下心来。我告诉她,眼睛视力在0·4以下做最好,注意检查。           

        午饭,血肠依然上桌,而且我在的几天里,每顿饭,必有“油煎血肠”这道菜。图雅做的这个血肠,滋味还真跟别人做的不大一样。饭后,我不由得问起,才知道做血肠并不那么简单。见图雅说的头头是道,不由得感叹说,你都可以去做一个称职的厨师了。  

       忽然想起当年大姐清洗小肠的办法,她是把小肠穿在一根筷子上,然后从一段翻过来的,我问对否?马上得到大姐的肯定。我又问,当时应该放入了香菜末吧。图雅不无自豪地说,我没加香菜末,加芹菜末是我的首创,你吃着如何?难怪滋味不同,奥妙在此啊!     

       话说到此处,想起了太多···       

       想起当年图牧吉的人们一到腊月就开始杀猪,然后一定做血肠,炒几个菜请大家吃一顿;我是没少吃学生家杀猪后给我们带来的血肠、猪肉的 !  

        在大姐家更不用说了,杀猪后,每顿饭必不可少的一定有油煎血肠、酸菜炒肉···,难怪大姐记得我爱吃血肠,那还真的是一道美味!

        突然想起大姐最拿手的馅饼,那更是一绝!皮薄如纸,里面的馅清晰可见!记得我曾经多次试图去做,光是稀得无法拿起的面团就叫我无法招架,哪里还能往里装馅!                            

       晚饭吃了酸菜饺子。饭菜上桌,当然少不了“油煎血肠”。                                  

                              ······       

       7日、8日、9日,在迎春家。其后我的行程就由学生安排了。      

       10日开始,师生聚会、出游、聚餐;

       11日午后去孙全家,12日下午回迎春家;         

       13日午后去宋立志家,14日下午回迎春家;    

       15日下午和孙权一家九口去了阿尔山。18日因雨大上午九点半离开阿尔山,18日下午4点回到扎旗迎春家。

        离家半个月了,本来要回去了;迎春说是要开车去满洲里,路过海拉尔,想我有几个学生住在那里,正好同行。

        等待中,14日接张乃勇(我们是校友、当年同在巴达尔胡下乡、又是吐木吉学校同事、他任物理教员,我们共同教过两届学生)电话,他们同学一行五人20日来扎旗要回巴达尔胡,知道我在扎旗,要我等他。

       我马上给群里的同学们发去消息: 你们的物理老师张乃勇20日来扎旗,这是今天张乃勇和我联系后的留言转给你们;当天晚上在扎旗聚会时我做东,切记!让在扎旗的同事及学生凡愿意去的皆可参加,我也很想他们,41年了,有很多值得回忆的事。

      从19日筹备此事,到和两届师生聚会, 师生一别四十一载,千言万语道不完; 回首往事,好不叫人百感交集 !                                   

                                  ······  

        学生们意欲未尽,我是只好婉言推脱了。一是离家日久,老伴还在麻烦他人;二是大姐总和我抱怨,来了这么多天,也没在家好好的吃顿饭  ······  。     

       迎春一直没有消息去满洲里和海拉尔,我也就不去了。只好和那里的学生们说声抱歉,打算22日回石家庄。

        21日晚青春夫妇、迎春夫妇、图雅夫妇、大姐,在饭店 给我践行。    

       想我在图木吉的三年半,是我知青生涯最愉快的时光,在这里,我实现了自己的人生价值、在那些风雨飘摇的日子里,淳朴、善良的宝成大哥一家,为我顶风挡雨,帮我渡过了艰难的岁月。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是永远不会忘记他们的。

       大姐走了,我没能送她,她好像还在。

       她不是那个躺在病床上的枯瘦的老太太;她是那个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侃侃而谈的老人、是那个忙忙碌碌打扫卫生勤快的老人、她是那个永远不知疲倦的老人  ······。

      昨夜我做梦了。梦见大姐说八月十六了,要给我过生日。我好懊恼,怎么就想不起大姐的生日是哪一天呢?

一着急醒了,原来是个梦。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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