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到底有没有鬼呢?谁也说不清。有人怕鬼,这却是实实在在有的。
石庙村的石琪就是最怕鬼的人。怕到什么程度呢?晚上睡觉,她绝不敢把腿脚伸到床外。偶尔不小心,脚挨到了床沿,心里一个激灵,赶紧把脚缩回去。仿佛除了床上那方空间,哪哪都有不干净的东西似的。
其实床上也未必就是万无一失的地方,石琪便常常被噩梦惊醒。惊醒后更加害怕,总要恶狠狠地骂上几声,就像奶奶当年被噩梦惊醒时那样。困倦来了,眼皮沉重,她却努力睁大眼,怕一睡着,恶鬼又来。
说起石琪怕鬼,街坊邻居们都说,石琪曾经见过鬼,是被鬼吓怕了的。这事啊,还得从十几年前说起。
那时村西有两个紧挨着的水塘,两个水塘中间,直直的一条黄土窄道。夏季水位高的时候,水波荡漾,这条小道就像是漂浮在水上的一条黄色飘带。水塘横在村庄和田野之间。村民要到西边的田地劳作,必得穿过那条窄道,否则便要走很远,绕过水塘。
村民们把这两个相邻的水塘统称“西坑”。西坑淹死过很多人,有大人,也有小孩儿。别说女孩子们,就连一些胆小的男孩子也很怕独自穿过西坑中间的这条小道,只是他们要面子,不说罢了。
每到夏天,家长和老师就特别害怕学生到西坑去玩水。家长管不住自家孩子,就请求老师想想办法,管管这些猴儿孩子们。校长想来想去,最终制定了一项校规,各个年级的学生,中午都必须在家睡午觉。
一开始,那些小学生们倒还都听话,乖乖地呆在家里,不出门。过了几天,有几个机灵的孩子发现了可乘之机。那些大人一大清早就去地里干活,到了中午,早就累得浑身散架一般,午饭后躺在炕上,哪里还能知道睡梦之外发生了什么?
有人向校长汇报,说有学生趁家长熟睡之机到西坑玩水。校长很气愤,便又想出一招。每天中午,各班派一名学生值班,挨个到学生家里检查午休情况。暑假也不例外。
七月的一天,一年级一班是石琪值班,检查午休。石琪左手托一个笔记本,右手抓着一根铅笔,每到一家门口,便喊一声学生的名字。被喊的学生答应一声“在家呢!”石琪在那个学生的名字后边画一个对勾,就又到另一个学生家里去喊。
磨磨蹭蹭,最后还是得去村西。这是石琪最不愿意去的地方。传说水里淹死了人,会有淹死鬼。淹死鬼都喜欢小孩儿,见到小孩儿,他们会从水里钻出来,把小孩儿拖进水里去。
这太吓人了!石琪越想越害怕。西坑淹死过那么多人,得有多少淹死鬼啊!每次从西坑中间的那条小道经过,石琪都紧张得心都要跳出来了。她总是紧紧拽着妈妈的衣角,低着头,眼睛不敢往水边看,却又不敢不盯着水边看。她怕水里会突然窜出一个什么鬼怪来。
街上静悄悄的,除了兹拉兹啦的蝉鸣,就只剩下偶尔几声狗叫。仿佛整个村子都睡着了。
石琪的小褂早就被汗水湿透了,红扑扑的小脸上挂满了汗珠,前额的头发一绺一绺贴在脑门上。她提着一颗心,往西走。街上一个人也没有。石琪头皮发紧,心里发慌。
离西坑越来越近,已经能感觉到水面刺眼的反光。石琪浑身哆嗦,几乎挪不动脚步。到了西坑边儿,该拐弯儿了,再走几步就能到那个同学家。西坑就在右手边。
水面反射着强烈的阳光,像有无数根尖利的钢针刺向石琪的全身。石琪嘴唇颤抖,浑身筛糠一般抖个不停。她低着头,终于挨到了那个同学家门口。
石琪壮起胆来,正要转身拍门,喊那个同学的名字,她眼睛的余光却瞥见右边水面上有个东西冒了出来。她本能地扭头去看,刺目的水光中,一个可怕的东西在水里沉浮。石琪尖叫一声,晕倒在地。
醒来的时候,石琪说她看到了鬼。她说,那个鬼从水里钻出来,差点就把她拖走了。
西坑变得更加神秘可怕,即使大白天从西坑中间的小道走过,也使人提心吊胆了。一些胆小的人要到西地去,干脆绕远道,绕过西坑。
有人建议把西坑填平。又有人说,不能填。若是西坑真的有鬼,你毁了它的家,它不得报复全村人啊。商议来商议去,谁也拿不定注意。生产队长胆大,从来不信什么鬼神,却也不敢说就把西坑填平了事。
那一年,石琪被发现淹死在西坑的时候,很多人都感到惊魂不定。石琪从不敢一个人走过西坑中间的那条小道——即使大白天也不敢——这谁都知道,更何况是黑夜?石琪下夜班回家,绝不可能走那条小道的。可是第二天发现石琪淹死在西坑的时候,她的自行车就翻倒在西坑中间的那条小道上。
公安局最后给出的结论是,石琪确实是死于溺水。至于说是自杀还是不小心落水,那就不得而知了。
石庙村的人可不这样认为。他们有很多的猜测。最多的一种猜测是,很多年前的那个水鬼引诱石琪到了水边,把她拖下了水。
净瞎扯淡!一个青年说,当年是我在水里游泳,看她到我家门口了,就故意装鬼吓唬她……哪里真有什么鬼啊!
这个青年的话并没有打消所有人的疑虑。村民们似乎更愿意相信水鬼的存在。
石琪的父母不愿意相信公安局的说法。公安局的人让他们好好想想,石琪在生活中工作中是否跟谁有过节,有矛盾。石琪的父母说,女儿胆小怕事,从来也没见她跟谁红过脸,也没听她说过跟谁有矛盾。
我女儿一定是被人害死的!石琪的母亲总是这样说,她才二十二岁呀,害她的人不得好死!
石琪的侄儿石小磊就是听着奶奶这样的唠叨长大的。石琪死的那年,石小磊只有六岁。十多年来,姑姑的样貌已经模糊得只剩下一个遥远的影子了。他只记得,姑姑常常牵着他的小手到邻居家串门。有时候,姑姑也会让他坐在自行车的横梁上,骑车带他进城,给他买好吃的东西。
有关姑姑的记忆,大多遗失在奶奶日复一日的唠叨中了。很奇怪的是,有一件事,却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不但没有模糊,消失,反而越来越清晰,就像是树干上的刻痕一样,在奶奶的唠叨声中,日渐放大,而且深刻。
石小磊清晰地记得,姑姑淹死在西坑前几天的一个晚上,曾经带着他进城见了一个人,一个男人。
在石小磊的心里,有一个问题一直困扰着他,就像奶奶多年的唠叨一样。姑姑深夜去见的那个男人既不是自己家的亲戚,好像也并不是姑姑的同学——姑姑没有上过高中,她小学初中的同学都是本村的,石小磊没有理由不认识。那么,那个神秘的男人到底是谁?
这样一个清晰的印象刻在石小磊的心里,他却从未向任何人说起过这件事,年龄越大他越是保守这个秘密。他知道,这关乎姑姑清白的名声。有时候,他旁敲侧击地问母亲,姑姑有没有谈过恋爱。母亲很肯定地说,不可能!你姑姑腼腆胆小,从小就不和男孩子说话……
石小磊反复琢磨和姑姑进城的那一夜,想要从中找到蛛丝马迹,破解姑姑谜一样的死因。他隐约感觉到,姑姑的死绝不会像公安局说的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