肇州作协【佳作共赏】人闲桂花落
原创 我的岳父大人高凤华 肇州县作家协会
人闲桂花落
高凤华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也不知道什么缘故,我上下班的时候,总欢喜弯上一圈从一棵桂花树下过。而抄近路,我至少可以提前三到五分钟。
桂花树栽在一户人家的院墙边。这户人家是城郊里少见的单门独院。主人很喜欢花花草草,除了乡下常见的一些,也不乏名贵的域外品种。院墙四周,爬满枯褐色却绿叶葳蕤的凌霄藤;院子里,摆满栽花种草的泡沬盒儿、钵儿缸儿、瓶儿罐儿。什么金银花、虎耳菜、蕙兰,赤楠、野八角、车前草、鱼腥草等,还有竹柏、方竹、金钱吊葫芦等应放室内莳养的,也放在了院子里。紫背菜,是不事张扬的那种,在花草里低到尘埃处;山茶开得浪漫,尽情绽放,无拘无束。看来,主人的情趣,是从一个极致到另一个极致。要么留芳百世,要么遗臭万年。总之,一年三季,主人都会把院子伺侯得花团锦簇,暗香盈袖。不,是四季。即使在严冬百花凋残的日子里,院子里至少也得有葱蒜萝卜白菜姜什么的。
这棵桂,看上去也有些岁月了。皮老叶皱,少见新绿,也从未见过主人刻意地修理。也许是世人不识的缘故吧,这位被李清照视为“花中第一流”的桂树,从古至今,向来被“浅碧轻红”障眼的人们所忽略,甚至“岁久伐为薪”。而我,却没来由地喜欢她。
喜欢她“暗淡轻黄性体柔”的优雅,喜欢她“情疏迹远只香留”的淡泊,更喜欢她“花开不记年”的大度。薰风一来,花开了,满树灿烂;冬风一来,花谢了,遍地落英。一切都无所谓,失去的,重头再来。
不起眼的桂花,在乡下人的眼里却是宝贝。人们不待冬风至,携了竹竿去树上打桂花。铺了毡儿,又洗净晾干,贮在瓶儿里,撒一层白糖腌渍,便是桂花糖了。和芝麻麦芽糖切片,有一股淡淡的桂花香;炖肘子加点桂花糖,既容易炖烂,又去了膻腥气,还有点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清香。年来待客,舌未到,香先至。品一口,甜津津,甜到心窝子里。
我还喜欢月下的桂花。无事的时侯,我站在离那棵桂三五米远的地方,闲看桂花。一会儿,我觉得桂花落了,飘飘洒洒的,就是一阵桂花雨;一会儿,我觉得自己就是月宫里的吴刚,可寻遍四周,却找不到嫦娥和玉兔的踪迹;一会儿,我又觉得自己身处醉汉的重重包围,突然见到幽隐的地方,躲着一个唯一清醒的人。有时侯看它一团混沌,有时侯看它杀机四伏。直至有一天,院子里的女主人告诉我,这是你心中的迷茫,和潜伏在身体里的暴戾。
“至今不会天中事,应是嫦娥掷与人。”那年中秋,终于见到院子的主人,一身素洁的中年妇人。午后的阳光正好,早已没有夏日的尖锐和灼热。像一位素描的高手,呈现的是一段简笔勾勒的时光;又像一位历练的女子,剩下的只是心如止水的恬淡。妇人坐在桂花树下,一把竹制的旧藤椅上,执一卷书,花台上的茶杯,热气袅袅。妇人读得极慢,又极认真。即使无意间端起的茶水,溅在她天青色的旗袍上,也浑然不觉。我看看桂花树,又看看她。突然间,一首古诗占据了我的脑海,“弹压西风擅众芳,十分秋色为伊忙。一支淡贮书窗下,人与花心各自香。”原来,久觅不得的诗词意境,刹那间灵魂开窍,竟然唾手可得。
以后的日子里,和妇人厮混熟了,也成了文字之交。得知妇人也有过虚掷岁月的荒唐,人至中年,回头了,从头再来。她告诉我,其实在我赏玩她家桂树之时,她一直也坐在桂花树下的。只是我碰巧没有遇到,或者遇到也忽略而已。我想告诉她,一千多年前的王摩诘也是这样坐在桂花树下,终至读懂了桂花,悟出了“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的句子。人生,其实是一段不断失去的岁月。到最后,连生命也化为尘灰,遁隐于无形。
“闲”是静,“落”是动。一静一动,静中有动。只有彻底地“静”,才有惊天地泣鬼神的“动”。上帝为你闭上了一道门,必定会为你打开一扇窗。
那个在长安尚且“居之不易”的大诗人,“闲”得无聊,还想玩出大动静。“遥知天上桂花孤,试问嫦娥更要无?月宫有幸闲田地,何不中央种两株?”从中,我读出了诗人自强不息的柔韧、洞穿浮云的智慧,以及看似愚钝却匿藏大智的拙朴。
高凤华,湖北监利人,自由职业者。湖北省报告文学学会会员,湖北省诗词学会会员,已在包括《千高原》等省部级刊物发表文章二百余篇。现居长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