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长第一颗智齿的时候,是我初恋宣告终结后的第二十天。
在茶不思、饭不想、睡无眠的那几天,我起初并未注意到口腔里左侧后方牙槽骨上传来的隐隐的痛,直到一股就像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的剧烈感和肿胀感袭来,我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我大概是长牙了。
19岁的姑娘不可能还有乳牙没换掉,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如今我正在长一颗极为折磨人的牙齿。在我的家乡,人们把智齿称为“立世牙”,说是只有一个人的心理真正成熟、能够一个人经风吹雨打而立足于世的时候才会长出这颗牙齿。尽管这样的夸张说法只是由于智齿长出的时间恰好在普通人生理、心理发育趋近成熟的20岁左右,然而对于从小在“长智齿代表人立世”的说辞中成长的我而言,这酸肿难耐的疼痛简直就是沉默的皇冠和无言的褒奖——它一定是想告诉我,脱离恋爱的女人不仅会智商回升,她还能以“过来人”的身份思考如何在恋爱中保持双方各自的愉悦和平等。
第一颗智齿的出现,就像带着审判杖的天使,它一方面让我在失恋打击下的自怨自艾中重新找到了自己拥有的“闪光点”,可是另一方面,这“闪光点”又不断用痛楚刺激着我的神经末梢,告诉我所有的自立和智慧都要经历相关的考验。就如同生活每每要恩赐我什么东西的时候,都会说“我先把丑话讲在前面”。
有了第一颗智齿的成长经历,我长第二颗和第三颗智齿的时候多多少少了有了那么点玄妙的预感。在我大二暑假留在《湘潭日报社》实习的时候,我的舌尖在原本空空荡荡的左侧上牙膛后方触到了一方尖利的齿状物,彼时痛感、肿感、酸感都还未袭来,我看着与自己志同道合的小伙伴们策划活动时一个个眉飞色舞的神采,忽然觉得原来要实现在工作上独当一面这个愿望的路程似乎并不是很难捱。以至于大三暑假我在驾校的学员车上盯着后视镜练习倒库的时候,那种志在必得的信念感又一次伴着没什么痛楚的智齿一起到来。一鼓作气万分顺利地拿到驾照后,我的第三颗智齿也破土而出成为口腔里的一颗有用之才。或许是老天爷嫌太过顺利的人生没什么色彩,于是故事就连跑带颠地发展到了后来的后来。
大四伊始,还未显山漏水的最后一颗智齿带着巨大的针刺感席卷而来,从那天开始,我的焦躁逐渐占据了生活的舞台。
先是作为爱好的爵士舞似乎跳到了瓶颈期,无论我如何用力,对动作的记忆力似乎都被设置了“跳过就忘”的bug,我一遍遍反复练习,可镜子里只剩下跳到一半就会尴尬卡壳的滑稽;紧接着,秋招和考研来袭,校园小径上的人们不再欢声笑语,每一个都行色匆匆,脸上写着尽人事听天命的哀壮,而忙于论文和小组作业的我,在碎片化的时间里似乎找不到当下需要奋斗的目标和意义;大四这年的寒假是我拥有的时间最长的假期,家里的熟悉与安心让我放松躬驰的神经,在及耳的鞭炮声里似乎回到了遥远的2007——那时我小学还没毕业,整日里就是纠集一堆狐朋狗友玩耍嬉戏。突然轰隆一声巨响,不知谁家的窜天猴音色如此好,只一声,就压过小区所有的炮竹,像是主宰一样在噼里啪啦的庆祝里终结了有悲有喜的2017。这一年过去,我将要付出十倍的努力去扎根在异乡,用仅剩无多的青春去换一个职位,人世沧桑,或许就在初春的白雪消融后款款登场。
2018年3月31号,我住进公司分配的宿舍公寓。安顿好一切后我给母上大人打电话说着里短详细,末了告诉她不必担心,对于工作和环境我都会尽快熟悉。等挂了电话,傍晚的夕阳照的楼下灌木丛里的小红花无比美丽,我望着川流不息的人群车马、遮天蔽日的高楼大厦,忽觉得脚底生出没来由的寒气。
当一个人真正地脱掉学生的外衣,当一个人真正地漂泊在异地,这风景很美,可是不属于你;这城市很美,可是你的能力还不足以装点它的美丽。夜晚我拉上床帘木然地躺在床上,那颗还未顶破牙龈钻出来的智齿依然撕心裂肺的疼着,我想起了前一天还告诉我要照顾好自己的可爱室友,闭上眼,突然一颗不知从何时就蓄起的眼泪滚落到颈肩的皮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