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晴朗的中午,温暖的阳光透过窗户射进来,照得每个角落亮堂堂的,像是披上了耀眼的薄纱。厨房里传来滋滋炒菜的声音,空气中飘散着饭菜的香味。
要开饭了,我从卧室出来。突然发现,小屋里,轮椅轻轻地动了起来,父亲穿着熟悉的白汗衫,走了出来,微胖的身体挪动地很慢,显得走路很笨重的样子。不过,这一次他竟然没有用轮椅,而轮椅就像他的影子一样,一前一后,跟了出来。
父亲能自己走动了!这样的画面好像都过去十几年了。
我愣愣地站在那儿,揉了揉眼睛,想辨认清楚,却清晰发现,是父亲,我欣喜若狂地叫了起来:“爸……爸爸……”
瞬间,就像电影画面一样,父亲又一如既往地坐在了与他形影不离的轮椅上,双手自然搭在扶手上,睁着大大的眼睛,安详地环视着屋子里的一切,默默不语。
“爸爸,你不认识我了吗?” 我赶紧迎过去,趴在他面前,让他那干枯冰冷的手摸着我的脸,泪眼模糊地哭泣着,断断续续地说着,“爸……我想你啊!”
父亲皱着眉头,眼角噙着泪,半空洞半迷茫的眼神看着我,仍是说不出只言片语。
我怀抱着他,让他感受着我的体温,用颤抖的声音哀求道:“爸……要吃饭了!妈妈做了您爱吃的馅饼……您……您别离开我们啊!”此时泪水喷涌而出。
可父亲却像个孩子似的,拨浪鼓一样只顾摇头。
突然,他像是看到了惊喜或希望,又像是看到了恐惧与绝望,红肿的眼角上扬,眼睛眯成缝儿,嘴巴也大大地咧开,像笑,又像哭。终于,那松松的,类似脱掉蛇皮器质的眼角挤出几滴眼泪,喉咙哽咽着,含糊不清地念叨着一句话:“我……我想哭啊!”
我下意识地望向地面和白墙,阳光沐浴下的父亲,还有他的轮椅,居然连影子也没有,我倒吸了一口凉气,感觉后背都凉飕飕的,周围的空气也凝住了。
战战兢兢的我容不得多想,不顾一切地紧抓住他的手,仿佛一松开,他就要从我眼前消失。
“爸……我再也不任性了!我……哪儿也不去了!”就像佛教徒一样,我虔诚忏悔着,甚至有点声嘶力竭。
然而,明朗阳光的笼罩下,父亲的脸,越来越年轻,像是小时候他把我举向天空的样子。倏的,像变脸一样,脸色越来越青,表情越来越严肃,眼神如同黑洞一般。
我依然是环抱着他的动作,拼命挣扎着,尖叫声中我被惊醒了。
原来这仅仅只是一场梦。梦里又见到了父亲,温馨、亲切、虚幻、恐惧……不知不觉,枕巾湿了,不知是泪水还是汗水。许久,心情不能平静,也再难入睡。
这时,我凝神望向窗外,静静的夏夜,凉凉的风,稀疏的星星,仿佛我又回到了儿时。
同样也是静静的夏夜,凉凉的风,不同的是那时的夜空,星星多得数不胜数。
一个满天星斗的夏夜,月光如薄雾一般浮现在窗台上。窗外草丛里蛐蛐的叫声此起彼伏,淡淡的花香幽幽流淌。我常常围坐在父亲身边,听父亲讲聊斋的故事,尽管听得心惊胆战,还是央求了一个又一个,直到迷迷糊糊睡着。
那时候就听父亲说,地上死一个人,天上就会多了一颗星星,给走夜道的亲人照亮……
父亲的那句话,还有那静静的夜空,凉凉的风,淡淡的花香,闪闪的星星……永远停留在我的记忆里。
父亲会不会变成天上的一颗星星呢?一想起父亲,我都会仰望夜空,找那颗最亮的星星,跟他聊天,说说开心或者伤心的事儿;星星一闪一闪的,也好像在用眼神跟我说话。有时,我会祈求星星,带父亲来梦里找我,只有在梦里,我才能再见到他。不管是甜蜜的,还是恐惧的,总能见到父亲的影子。
我想,父亲是最惦记我的,因为我最不听话,最不让他省心,如今他已经变成了星星,给我照亮后面的夜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