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丽娜•林小小年纪,不该喝得如此烂醉如泥。她迷离地看着粗糙的桌面,眨了眨眼睛,集中视线,将怀中的匕首拔鞘而出,扎在桌面上。
“嘿,”酒馆老板冲她喊了一嗓子,卡丽娜转过头去,老板正瞪着她,但并没有再凶她。这家酒馆是个廉价的小地方,卡丽娜这一匕首下去,无非是给满布疮痕的陈旧桌面再添一道新疤罢了。不过,她还是从桌上将匕首拔了起来,插回到匕鞘中。杯子里还剩半杯烈酒呢,她可不希望酒还没喝完就被人扔出酒馆。
然而就算在桌上扎一刀,也缓和不了她的挫败感。自从三个月前辞去佣兵的工作到现在,她囊中只剩下几个硬币了。她需要一份收入来源,迫切需要。她的人生就像站在一个十字路口,面临抉择,而摆在她眼前可供选择的路不是令人生厌就是黯淡难行。
酒馆的另一边,光线照不到的角落里,有一双眼睛与她的目光相接。整整一晚,那双眼睛起码盯着她瞧了有五六次之多吧。酒过微醺,卡丽娜也数不清那双眼睛究竟盯着自己看了多少次。那是一双深邃的眼睛,眼睛的主人躲在暗处,他体形修长,看上去精力充沛但略显稚拙。
卡丽娜又抿了口酒,麻木地扭过头看向别处。她的麻烦事已经够多了,如果再来段一夜情就可谓是雪上加霜了。这时,她身后迸发出一阵笑声,卡丽娜皱了皱眉,不予理睬,她知道这嬉闹声一定是身后那些佣兵发出来的。
他们的一举一动扼制了她想再次成为职业佣兵的念头。如果说时间冲淡了她做佣兵时的记忆,那么酒馆里的这群人完美地帮她刷新了记忆。身上伤痕累累,嘴里高谈阔论,喜欢到处耍横。这些佣兵跟她以前的佣兵团——“黑獒”几乎一模一样。不过她对眼前这群人的厌恶并没有因为念旧的情绪而消退。
她真的能再次成为佣兵吗?她觉得不太可能,但似乎又没有别的选择。胆汁反刍入喉,不知道是因为酒精的作用,还是因为她翻涌的思绪。
卡丽娜的思绪迷离在囊中的魔法袋上,迷离在她腿边那一堆棱角分明的东西里。在那堆东西中,有很多珍贵的宝石。如果她卖掉一颗宝石,就能在镇上再待上两到三个月,但是到头来又能怎么样?几周以来她所付出的努力都一无所获,再多待一段时间又能得到什么结果呢?
她的思绪又游离到魔法袋里的其他东西上,一阵熟悉而令人窒息的疼痛再次席卷而来。魔法袋里还有:一小瓶水,一小捆用线系好的碎木,一个拇指大小的金属锉,一个很小的打火石,还有一个满是灰尘的容器。全都是些毫无价值、毫不相干的东西,但是把它们结合起来,就能制出魔法师施法用的低阶炼金药。
收到魔法袋那一刻的情景,卡丽娜一直深深印在脑海中。当时她解救了一名被绑架的男孩,将他送回家人身边,那户人家很有钱,送了她这个魔法袋作为礼物,以示感谢,或者说是当作酬金,但是对卡丽娜来说,这些炼金药材比宝石更有意义。因为这就意味着送她礼物的人知道她的身份,说不定那人也是一个魔法师。
三个月以来,卡丽娜一直怀抱着这份憧憬。
可是每当她竭尽所能地想进入那户人家的宅邸或是想找到送她魔法袋的人,都以失败告终。那家人是谢尔族人——谢尔族掌控着银河界,他们极富权势,孤傲且高不可攀。而在那巍然耸立与世隔绝的高墙之内,有一个人知道被封存的魔法师的秘密,或许那人本身就是一名魔法师也说不定。魔法师族群——一个分崩离析、没落多年的族群——卡丽娜的族群。
如果她能与那人相遇,她会怎样?该说些什么?她不知道……能够遇到一个自己的同类,她就心满意足了。一直以来,她将自己的能力深深隐瞒着,以免受到迫害,但隐瞒这个秘密的同时也使她变得形单影只,孤寂难耐。
那双深邃的眼睛又对着她眨了眨,卡丽娜眯起眼睛。她怎么又无意瞟到那个方向去了呢?杯中的酒又少了四分之一,她醉了,眼神都迷离起来。
她又抿了一口酒,这一口已然是难以下咽了。也许她应该在还能把持住自己不把胃里的食物吐出来时停止酗酒,赶紧回她住的旅舍比较靠谱。她尝试着站起来,但是双腿不听使唤。一把推开见了底的酒杯,卡丽娜晕乎乎直勾勾地盯着满布疮痕的桌面,感觉天旋地转。
那些坑坑洼洼纵横交错的刻痕看上去像是组成了一个图案。卡丽娜瞟了一眼,歪了歪脑袋。这图案看起来很眼熟。这不就是那张地图吗——百星萦绕的魔法师起源地!甚至有人认为那里就是人类的起源地。如果她能寻找到那百星所在的星系,她就能回家了!——卡丽娜摇了摇头,简直是异想天开。
她这才发现自己的脑袋已经深深埋进了胳膊肘,要是她打个盹儿,可能会觉得舒服一点。可就在她刚刚闭上眼睛没多久,一只手抓住她的肩膀粗鲁地摇晃起来,差点没把她从凳子上给摇下去。
酒馆老板那张粗鄙的脸跃然逼近视线。“你以为你是在哪儿呢?在旅舍里吗?喝不了酒的话,这里就不欢迎你。滚出去。”
酒馆老板的骂声在卡丽娜脑子里回荡着。但她已经无力反抗,或者说她已经懒得反抗了。老板说得对,她是该回旅舍了——要是她的腿脚能听使唤的话。她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噢——别这么凶,老板,”一个佣兵朝这边喊,“让她留下吧,我们会关照她的。她是我们的人,对吧,甜心?”
卡丽娜白了那聒噪的佣兵一眼,引得他的同伴放声狂笑。她咽了咽口水,防止胃内蠕动的“轰鸣火山”喷涌而出,集中注意力让双脚交替向前挪,向着门的方向挪去。那些佣兵的酒桌是她的必经之路。其中一个佣兵站起来挡在她身前,张开双臂,“亲爱的,咱们来抱一抱,你就会好受多了。”卡丽娜跨了一步想躲开他,可当他俩擦身之时,他斜靠过来,轻率地亲上了她的脸颊。即使她喝得醉醺醺还是条件反射地反击过去,重重地给那佣兵的脑袋来了一拳。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卡丽娜便记不清楚了。只感到在一阵喧嚷的哄笑声中,她被推倒在地,一个笨重的身体压在她身上,紧接着那笨重的身体又被人从她身上拉开,酒馆老板抓住她的胳膊,“让我给你搭把手,”他略带讥讽地说道,“谢谢惠顾,欢迎再次光临——欢迎酒醒了以后再次光临!”说着,半拖半就地将她拽到酒馆门口推了出去,酒馆外夜色隆隆。
酒馆门砰地一声关上了。让卡丽娜惊讶的是,她的双脚居然能站起来了。可能是因为夜晚干冷的空气令她恢复了清醒。站在嘈杂的酒馆外,头没那么晕了,翻涌的胃也和缓多了。也许她还能走上一小段距离回到她租的旅舍房间去。
她查看了一下随身物品,她的魔法袋还在,匕首也还在。酒馆老板把她扔出来的时候,没有掳走它们。她摩挲着那些分明的棱角,才感到安心。她蹒跚着向前迈步,双脚有点微微发颤,尽管路面和周围环绕的建筑物都在晃悠,但她还能保持平衡。卡丽娜沿着街道向前走。明天她肯定会后悔今夜的放纵,她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在她身后,酒馆的门被打开了,一阵嘈杂的爆笑声从门里传了出来。随即门又被关上,将那些喧嚣的声音淹没在门里。卡丽娜单手扶墙站定,回首望去,一个修长而轻盈的身影正跟着她——是酒馆里坐在黑暗角落里的那个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