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生斗法】

一次放周末回校，他满脸是汗，放下书包，不由分说，追着阿龙就打，阿龙也是见了他撒腿就跑，边跑边笑，“欧阳克！你……你讲不讲理啊！不是我故意的，是你自己不珍惜机会行不行啊？”

“珍惜你个大头鬼！我说我要那种机会了吗？”说着就狂追，阿龙虽然跑地块，但个头儿小，教室里空间也窄，人又多，没多会儿就被抓住了。书生抓住他的衣服，抡起拳头，那架势，一拳下去，阿龙的头上至少一个大青包。他“忽”地砸下去，但眼见到头上了，他却停下来了，“哎……你这种东西，我懒得动手！”

阿龙先是一惊，继而大笑不已。就有人问他咋回事儿。

“也没啥？星期五回家的时候，没车坐了，我们就走路回家，我呢和黑妹一块走着！”

“谁是黑妹？”有人问。

“就是文科那个留级生，高二欧阳克给人家写过信的那个……”这么一说，大家都知道了，因为那件事当时都清楚是咋回事儿。

“他看见你们一起走路，他就要打你！太……”

“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我是那种人吗？至于吗？”书生制止了闲话。

“我们没走多久，阿皮骑自行车带着他在后面来了，到我们跟前打招呼的时候，我趁他不注意，一下子把他从自行车后面拉了下来……”阿龙边笑边说，“那地方正好是个大下坡，阿皮的车闸不好使，等发现他不在车上的时候，都跑出100多米了，也就走了，哈……”

“书生，”有同学说，“人家给你们制造机会，你应该感谢人家，还打人家！太没良心了！”

“给我滚！”书生说，“你听他继续讲……”

“可他呢？”阿龙指了指书生，“他只给黑妹说了几句，就到后面跟其他人说话了，他说是他妹，我看不像……我说‘我们等欧阳克一起走吧’，人家黑妹都答应了，他就是在后面不走，我喊他快点儿他也不理会……”

“我咋没理会了？”书生辩解说，“人家后面话没说完，再说了……你们根本就是想耍我，幸亏我没上当！”

“你没上当，还打人家干嘛呢？”丽娜说。刚说完就被书生白了一眼，但没说啥。

“到那个大桥路口的时候，后面说话那些人和欧阳克分开走了，就在这个时候，可能是黑妹见他不理会，生气了……在她住那块儿的同学那儿借了自行车，带上我就走了！把它一个人扔在了大路上……哈哈哈……”

同学们也笑了。他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你们现在说他该不该打？”书生问。

“不该！”阿龙和另外几个大声说。

“书生好笑不好笑？”突然有人起哄。

“好——笑！”大家都喜欢起哄的。

“实际上……”他摸了摸头发，笑着说，“我也觉得挺搞笑的……但是更气人！我当时……差点儿……差点儿……”

“差点儿打车去撞他们了？”有人开玩笑说。

“不是……我差点儿就打车回学校了！”他一本正经地说。大伙儿却被他的话逗笑了。

“那地方离你家和离学校，好像差不多远啊！”阿皮说。

“但是那天见鬼地很，回学校有空车，但回家的车都是满的！一直走到家，也没遇到能捎上我的车！我一个人，走了十几里路啊，奶奶的！”

“谁叫你那么倒霉呢？”有人笑话他。

大家正笑着，老班突然推门进来了，“你们在干吗呀？笑那么大声，我在办公室都听见了，有什么好事啊！”

“我……我在给他们讲笑话呢！”书生回答说。

“啥笑话？能笑成那样？”老班似乎有点儿不高兴。

“还有一个没讲呢，要不您也听听！”书生说着，就开讲了，“有个部队里，有个士兵晚上梦游，一天晚上有人吓着了，就去报告连长。连长来看的时候，只见那个士兵一首拿着白花花的菜刀，一手摸着一个熟睡的士兵的头……‘住手！别乱来！’连长的喊声他压根儿听不见，你们猜他怎么着了？”

“怎么着了？”老班冷冷地说。

“那家伙，把耳朵贴在那个兵的头上，用手拍了拍……”书生继续讲着，“然后摇摇头说，……‘嗯……这个瓜没熟！换一个！”

哈哈哈……

同学们被逗笑了，老班也笑了，“我就知道是你在捣乱……好了，别闹了！赶紧睡会儿去，晚上自习的时候，别一个个都趴在桌上，没精打采的！”

说着，老班就走了，“你在哪儿看到的？”我问他。

“是看小品是记的片段而已！”

原本老班生气地来，却被他说得高兴地走，真有他的！笑完之后，脑子里一片空白，我就回宿舍睡了会儿，书生他们去吃饭了。睡醒回教室的时候，听见有同学在讨论书生，说什么他胆子也太大了……

“书生他又怎么了？”我问。

“今天中午你们不在，老班来催促我们睡觉，书生不知道在外面干吗回来，冲进教室冲我们喊：‘你们咋回事儿啊？老坏来过一次了，杂还不睡觉去呢！要是老坏……’没说完他就看见老班了，他一伸舌头，一溜烟儿跑了……”

“老坏？！他敢把郝老师叫‘老坏’，老师没生气？”我问他们。其实，对于书生来说，很正常。不过每次闹这样的笑话，老师都没有生气。不知道为什么，书生的‘笑神经’就是比别人粗似的，笑话讲不完，脸皮也够厚。老是闹笑话，也不积累经验。要是他请假不在，很容易感觉到，因为老师说错话的时候没人敢大声指出来，老师讲方言的时候，也没人敢学了……

今天老班又在例行班会上讲高考：

“同学们，请你们自己再屈指算算，离高考不到100天了，你们有信心留名金榜、回报父母、酬却理想吗？常言说得好啊，‘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谁不是在为名利而拼搏奋斗呢？不要以为学习是给老师学的，那是小学生的想法，你们现在应该明白，生活处处艰难，没有勤劳作径，辛苦为舟，你会举步维艰！

大道理说再多，你们总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现在你们想想你们自己的基础，再翻翻那些资料，你们还有太多的知识还没掌握啦！你们还能整个下午打篮球、瞎胡逛吗？

我更是想不通的是，现在竟然还有人在谈恋爱！‘成家立业’是吧？现在不是古代，应该是‘立业成家’！‘无业’何以‘为家’？你们懂吗？啊？血气方刚的时候，有些感情波动，这些我们也不责怪你们，但恋爱得看时候吧！现在是最最最关键的时候啊！我那儿有上一届我校高考成绩表，有兴趣的可以去看一看。看看你们的差距到底有多大！

现在成绩不杂好的，你们也去看看，上届最后半年时间突破一两百分儿的都有！那样算的话，我们班都是有希望上省线的！可你们现在的状态……让人担忧啊！……你们……你们自己就不着急吗？我们老师现在都急得不行行啦！

………”

老班那席话，可谓是苦口婆心、语重心长、面面俱到……用心想想，觉得高考又高兴又担心又迷惑。用书生的话说，老师老那么强调，病人吧，被治好了；这好人吧，又被说成病人了。说实话，当老师也真不容易，我们拼死拼活，图的是锦绣前程，老师呢?他们图什么啊？有同学说老师是在“道德中淘金”，也有同学说老师是在“用道德淘金”。前者是指那些有师德的老师，他们一心一意为学生，工资不是最关心的问题。后面是指那些明明只为了挣钱，却天天喊着“为了学生一切，为了一切学生，一切为了学生”的高调。如此说，似乎也不无道理。

但书生有一次就做地有点儿过了——

那是一次模拟摸底考，大家都是信心百倍。语文、数学、理综、英语。场场都是感觉良好。尤其是语文，书生好像不到一个小时就交卷了。监考就是我们的语文老师，为啥提监考呢？后面你就知道了。

“你交那么早，就不怕语文老师收拾你？”阿英问他。

“怕啥？这次题又不难！100多分没啥风险！”

“这次你能回前十吗？”

“应该差不多！我都忍了两个多月了！”

“啥意思？”

“上次期中考试我不是26名吗？但我一直确信那是失误……我一定要在一次有含金量的考试中回到前十……然后杀回前五！”

“可那不只是说说就行的，我就没看到你用功啊！”我认为是好朋友，应该实话实说。

“不能太用功！”他的说法很荒唐，“现在的那些高手们，已经把曾经的强敌给忽略了，以为我真的会栽倒到三峡谷底里！老师也不止一次把握当做反面教材来教育其他同学了，从入学以来，我虽然没能保住当初榜眼儿的位子，但是我至于吗！至于掉到二十几名去吗？……我现在就要让他们见识见识，什么叫厚积薄发！”

“那祝你成功了！”我不是不相信他能回到十强，我也一直没弄明白，期中考试，他为什么会考那么差。但是，我觉得学习不能那么功利，而且老师拿他做反面教材，并没有啥恶意，他不应该要耿耿于怀，所以说话的态度很冷淡。但是我不否认的是，如果换作是我的话，我也会很难过、很生气的。

第二天，成绩相继揭晓，数学、英语、理综都挺好，所以他很自信，因为语文一直是他的强项，既然除开语文，他已经回前十了，那么回前十的目标百分之百是实现了。

最后语文试卷发下来了。

“你多少？”我看了自己是90多一点儿。

“没加呢！”他一边翻试卷一边回答我，突然听到他说，“靠！……怎么搞的？……诗词赏析0分……现代文阅读5分……作文才35分！……这卷子是咋改的？”

我们语文试卷总分150.。选择36分、诗词填空5分、诗词赏析8分、现代文阅读21分、基础知识运用20分、最后是作文60分。按书生所说，他这次语文完了……我刚想到这儿，还没来得及问他到底有多少分，他就“哗哗哗”，把卷子几把撕了个粉碎，“改卷改出鬼来了！”他嘟囔着把撕碎的卷子扔到垃圾箱去了……

“杂发这么大的火？”我问他，“老师给了你多少分吗？”

“鬼才知道！我没加完，估计……就六七十吧！”他喘着粗气冷冷地说。

正好发卷子的当天下午，语文老师说三节课讲试卷。他呢，一直没听课，要么睡觉，要么看其他的书，应该是在向老师示威。语文老师看了他好几次，他没反应，老师也没说他啥。

但晚上，他被老班叫到了高三老师办公室，那会儿我在问物理老师题，正好遇上了，也就听到他们的对话了：

“你这次语文咋弄的？”老班拿着成绩表说，“77分！……全班倒数第二！我记得语文不是你的强项吗？这次……”

“我也不知道，可能……可能是老师压了分吧！”

“我也觉得不太对，但是我……也不好意思问语文老师……”老班慢吞吞地说，“为啥要压分你的分数呢？”

“可能是……是嫌我考试的时候交卷太早了吧！”书生想了想说，老班正要说啥，他又接着说了，“我每次，每次都是那么快……我答完了就行了嘛！……但是我实在想不出其他原因了。”

“你的想法我可以理解，”老班点了点头，说，“但是语文老师下午给我说，你下午三节课都在干些乱七八糟的……这又是怎么回事儿呢？”

这才进入了正题，这也一直是老班的风格。

“我……”他说不出话来。

“是向老师示威？”老班笑着问。

“是！”他回答的挺利落。

“你认为……你这样做对吗？”老班有些无奈地说。

“嗯……”他咬了一下嘴唇，然后还是很坚定地说，“对！”

“那行！”老班叹了口气，“你要是高考的时候……我是说假如，那时候你向谁示威呢？”

“高考……”他也叹了口气，“高考不会……”

“不会考不好？”

“不是……是老师不会压分，无缘无故的压分！”他冷冷地说。

“我也不能断定是咋回事儿，”老班一句一字地说，“但是无论如何，你的做法是不对的，老师不会像你说的那样……无缘无故地压你的分。回去好好分析你的试卷。不管是老师压了分，还是你自己没发挥好，还是做得太快，没想完整，下次都是个教训。就算真的老师压了你的分，肯定也是为了你好！听明白了？”

“嗯……”他在鼻子里哼哼着，但还是点了头。

他回教室了，我没多会也回教室了，我进教室的时候，看到语文老师也来了，我没打招呼，就先进去了。语文老师进来之后，直接到书生桌子跟前，“没考好……不高兴？”

“嗯……”他又在鼻子里哼哼。

“把你的试卷拿出来，我帮你分析分析！”

“卷子在垃圾池里……”他还是在鼻子里哼哼了一句。

“拿出来吧！”语文老师没听见，“一次失败，很正常！”

“试卷在垃——圾——池里头。”这次他说清楚了。

语文老师笑了，“没考好……就找卷子出气啊！”

“我又不敢找你出气……我倒是想啊……”他这次没在鼻子里哼，在喉咙里哼着，老师“嗯？”了一下，明显，至少是听出了大概。我们跟前的都忍不住笑。

“我作文给了你多少分？”语文老师还是没生气。

“好像是35！”

“不可能！”老师扶了扶眼镜，“你的作文好像从来没低过45吧！”

“上次，化学老师没把题给我改完，他说不会！还是上次，理综总分的时候，不知道谁给加错了，老班说不会！这次你明明给了我35，你又说不会！你们自己做的事，你们自己不清楚啊，我说啥你们都不相信我说的话，还来问我干吗呢？”书生唠叨了一通，也让我们明白，那次期中考试他名次掉那么多的真正原因了。

语文老师有些尴尬，就走了。

之后，一段时间里，语文老师上课提问他的次数少了，也没再找他帮啥忙。“语文老师好像是在疏远你啊！”丽娜跟他开玩笑。

“有吗？”书生强作镇静，但还是有些难堪和尴尬地说，“我……我咋没发现呢？”

“自欺其人！”丽娜还是要说，“肯定是因为上次摸底考试的事。”

“是又咋地？”书生白了她一眼，“闲事儿管的宽，唾沫喷地远！”

“狗咬吕洞宾！”丽娜生气了，“不理你这种人了！真是的！”

没过多久的例行班会，老班讲的题目是“如何建立和谐的师生关系”。老班说：“现在到了最关键的时候，大家最重要的事儿，是如何提高自己的成绩。这需要自己的加倍努力，也离不开老师的帮助和指导。那么建立和谐的师生关系非常重要，那么开这次班会也就非常有必要。实际上，已经有点儿迟了，因为就在我们理科重点班，已经出现了不好的情况。

听到这儿，大家都明白老班是在说书生那事儿，所以不约而同地都把目光转向他，他无奈地看看大家，终于把头低下去了，用手不停地摸着他那本来就不挺的鼻梁……

“老师也是凡人，”老班接着讲，“办事有失公正，在所难免。有时候也是有情由的，作为学生，遇到这种情况，不能和老师怄气，这样一来，受害的永远是你们自己。咋办呢？我们应该找老师好好谈谈！”

“老班是在说欧阳新月吧！”从湖北刚转来不久的甜甜问我。

“应该是吧！”我说了一句废话。

“你看，语文老师也来了。”她指了指窗外说。

这下，情况就更明显了。

“下面呢，就让咱们语文老师给大家说几句！”老班把话题给了语文老师，在讲台旁边站着。

书生已经坐立不安了，时而翻番字典……时而抓抓头发……时而抠抠鼻尖儿……

“我们现在不是在复习对联相关的内容吗？”语文老师说着，取了一支粉笔在手上，“我拟了一副上联……”说着在黑板上写了大大的——

  育桃李  心相赠  只恨忘却桃李难成参天树

“下面呢……”语文老师放下粉笔，拍了拍手上的灰，说，“就让喜欢写诗的书生来对对看吧！”

书生舔了舔嘴唇，长叹了一口气，在大家想笑不敢笑的眼神中，走上讲台，取了半截儿粉笔在手上，想了一会儿，便“刷刷”完工了——

  展宏图  眼望穿  幸悟原是宏图易为功业碑

语文老师先是一怔,然后问大家，“对的好不好？”

其实我们都想说好，但不能，也不敢。在下面小声称赞书生确实很厉害，话说得够味儿。语文老师见我们不说话，就指着黑板说：“大家看！‘育桃李  心相赠  只恨忘却桃李难成参天树；展宏图，眼望穿，幸悟原是宏图易为功业碑。’……一看就知道，出自一师一学生之手！火药味儿很重啊！对吧？……这人与人之间的矛盾往往就是这样，你一句我一句发展而来的。就像我和书生，就因为那次考试，到现在………他还心里有火！……我知道，我是想压他的分，确实也压了。但是为什么呢？大家想过没有？……因为我怕他骄傲！！！……到现在，语文这科已经被大家冷落了，像书生这些把语文视作‘杀手锏’的人更是把语文抛到脑后去抓其他科了！我说过，语文占了高考五分之一的分数，一块大肥肉啊！如果把这块肥肉丢了，后果会咋样？高考胜算还能大到哪儿去？……后来我听说，书生本来那次想杀回‘十强’是吧？他万没想到是语文，他一直的强项拖了后腿，是这样吧！所以他恨我。我还想给大家说的是，现在不要太在乎那名次这东西，名次说明不了问题的。我们班就50几个人，我们整个高三也就两三百人，你们知道全国高考生有多少吗？上千万哪！别说‘十强’，就是‘头强’又算个啥呢？当然我没有别的意思，大家别误解，尤其前几名的同学啊……平时考试是练习，别急着交卷，要养成仔细认真的好习惯。提前交卷能说明啥啊？你很厉害？不能！没人会因为你提前交卷给你加分，最后起作用的还是分数！分数啊！”

说完语文老师笑了，“我这儿呢，还有几句打油诗，一会儿书生也来对对看吧。”

说着语文老师写了两句——

苦心一狠心，狠心终痛心。

这是书生的强项，但是跟老师“斗诗”还是第一次。他倒也不慌，上去接了下去——

信心久伤心，伤心原无心。

老班看完就带头鼓掌，大家也随着使劲儿鼓掌。语文老师在大家鼓掌那会儿，又续了两句，势必把“绝句”添成“律诗”——

知错不为错，改过胜无过。

就内容而言，写得不咋样，但是要达到的目的似乎是达到了，书生当然又接了两句——

犯错也不错，味恩又解惑。

    班会就这样结束了，师生间的误会也解开了。想起来很好笑，但也是很有意义的。也许最忘不了那事儿的应该是书生，还有语文老师了吧！

事情一旦久了，如果没有人再提起，就沉入到记忆海洋里去了，有的会被挤压成珍珠，有的会变成臭泥，这关键得看当事人是要把那些变成臭泥的东西还是能变成珍珠的东西塞进思维的贝壳里。但有一个道理也是很明显——没有臭泥，贝壳也是无法生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