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渐次敛了声息时,风里便藏了些微醺的桂香。檐角风铃转得慢了,像是怕惊扰了这夏末秋初的晨昏 —— 八月原是这般,一半浸在残荷的碧色里,一半浮于新谷的金浪上。
荷塘总先透出秋信。前日路过藕花深处,见白荷褪了三分腴润,青盖般的莲叶边缘镶了圈浅褐,倒比盛夏时多了层水墨意。采莲女的木盆早收了,只剩蜻蜓还恋着残蕊,点水时漾开的涟漪,竟把斜阳揉成了满塘碎金。这般景致,倒应了古人 “留得残荷听雨声” 的念想,只是此刻檐下听雨的人,手中摇着的蒲扇,已不似七月那般急切。
桂树是最懂藏锋的。枝桠间攒着米粒大的花苞,偏要等到白露过后才肯泄了香魂。暮色里纳凉的老妪说,八月桂香是要等一场透雨的,雨过之后,风里便飘着蜜意,连晒谷场上的谷堆都要沾几分甜。孩童们不信,总爱踮脚去够那些青绿色的骨朵,却不知这香气原是熬出来的,要等蝉蜕落最后一声嘶鸣,要等银河在夜空铺展得最宽,才肯漫过竹篱,漫过石桥,漫过枕着流萤的夏夜。
更妙的是月夜。八月的月亮总带着点清寂的圆,像枚被露水浸过的玉璧。阶前的蟋蟀唱得正酣,纺织娘在丝瓜藤下应和,忽有流萤提着灯笼从墙头掠过,倒把月光惊得颤了颤。这时若披件薄衫到院外去,会看见田埂上的萤火虫正提着灯笼赶路,它们要趁着秋霜未降,把夏天的故事说给即将饱满的稻穗听。
这般想来,八月原是位高明的绣娘。她用残荷的碧做底色,以桂子的金为绣线,又偷来流萤的光做针脚,一针一线,竟把夏与秋缝成了件半旧的锦袍,既有蝉鸣的余温,又藏着桂香的清冽。而我们,都是这锦袍上行走的针脚,在流光里慢慢懂得 —— 最美的时节,原是这般,一半绚烂,一半清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