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当我翻看日历,才猛然想到五一是放了假的,然而我不记得了。一个健忘的人想要记得一些东西总该利用一些特殊的手段,出于被铭记的目的。然而事实上却是那些事情发生以后,你猜想到如果记下来该有多好。我总是无法去判断,要是什么事都能条理清楚的话,世界就是另外的样子了。好像人一辈子都在记住和忘记似得,记住的东西融为回忆的一部分而得以长久,忘记的东西并非不存在,而是存在于过往岁月,充当未知的养料供你的灵魂歆享。倘若事事都忘记,每天都有新的开始,那么人将处在无目的的状态,不知道自己所处的位置;倘若事事记得,又好比带壳的蜗牛,行动缓慢。在记住和遗忘之间,人仿佛站在时间的天平之中,难以平衡又不得已平衡。假如有百分百的平衡的话,人全然是幸福的。
人大多不知道幸福是什么,却深刻不幸是什么。我以为这是人生悲剧的起点。生老病死乃是人生的常态,人生的悲剧性乃是从生到死的过程。健全的儿童,头脑里没有一丝杂质。出生的啼哭,降而人世大概是来受苦的。成人的思想里少了点东西,因为装入别人的思想太多。人首先在思想上否定自己,然后在灵魂上成为别人。多少人活得像镜子里的影子?一代不如一代,指的是人的修养;一代胜过一代,指的是科技物化。有长处必有短处,面面俱到大概是不可能的,所以现代人习惯跛脚而行。
肉体是人的圣殿,其中供奉着人的神灵。当身体走向生老病死,圣殿轰然倒塌,神灵又将寓居在何处?当一个人真正了解到神灵不可深究,认识到的只能是作为象征的圣殿,才真正思考人生的意义。肉体的欢愉是片刻的,不可长久的,然而却是切实而不是虚幻。真正的虚幻是什么呢?是梦想,理想,未来,命运一类的东西,是彼岸的兴荣。人看不到从此岸到彼岸的路途,所以彼岸是遥远的;而当人开始行动时,彼岸是相近的;当人回过头来看,彼岸就是此岸。过去即现在,现在即未来。
死是人的终极吗?不尽然。有的人活着,和死人没什么区别;有的人死了,但是他永远活着。对于历史来说,只有那些人才真正活过,并且永远活着。一些人小心翼翼地活着,害怕死亡;而另一些人热烈地发光发热,即使死后方生。人的衰老,死亡,分解,乃是一个个的过程,死亡永远不是终极。而人的灵魂是不死的,甚至会生出新的血肉来。这个时候,精神是强健的,像水一样。
我们要活成什么样子,我不知道;而我们正活的如何,却是无比清晰。人不是为了成为什么样的人而努力的,而是要做什么样的事。成长不是得到的过程,而是不断失去的过程。大学的专业性培养了一批批工具,人的未来如果可以被规划的话,岂不是太可悲了。人群的观点虽然各不相同,但是对待特立独行的人,眼光总是趋同。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也只有精神可以独立,思想可以自由了。他人即地狱,萨特所言极是。社会本来就是黑暗的,适应社会就是适应虚假。新闻报道都是谎话,小说世界极端真实。运动损害身体,读书消磨时光。五月是懦弱的,伪善的,自大的我的倒影,是背我而去的朋友,是我所有的优点和所有的缺点,是击败我的拳击手,是我的失落,是我碎裂的牙齿,是赤裸裸的羞耻,是我破损的盾牌,是我高高举起的酒杯,是别离的昨天,是毫无意义的梦想。将尽罢,五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