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去世后不久,小伟永远失去了他的父亲。小伟是我们村的,也是我的同班同学。
关于他的父亲,我没有太多了解。那是一个瘸脚的中年男子,面无表情,少言寡语。但我能清楚地感觉到,他属于性情温和、憨厚老实的人。小伟的母亲是个大嗓门,经常见她大声吼着小伟和他的父亲,十分强势。因此年幼的我自作聪明地认为,他们并非恩爱夫妻。
后来才听说,小伟父亲患有心脏病。离开前的那个夜晚,小伟抱着父亲入睡。第二天清晨,任凭他如何呼唤,父亲再也没有醒过来。得知此消息时,小伟的母亲无法接受这个事实,立马晕了过去。
“哎,她在灵堂哭得撕心裂肺,哭着哭着就晕了。给吃了速效救心丸,注射葡萄糖水,醒来继续哭,又晕了过去,太可怜了。”那时我突然意识到,不是相敬如宾的才算相爱,有的人天生性格大大咧咧,豪迈,喜欢扯着嗓子吼,但并不代表,她不爱自己的丈夫。
四年后,我在一个雨天里得知奶奶去世的消息。前一天晚上,我梦见奶奶向我告别,醒来时枕头已被泪水打湿。胸口像是压着一块大石头,窒息感将我团团包围。那个中午,三姐出现在我面前,什么也没说,我就猜到了一切。原来至亲至爱之间,真的会有感应。
一路上没敢哭出声,也分不清楚泪水和雨水,只知道我没有奶奶了,我最爱和最爱我的奶奶,永远丢下我了。
颤颤巍巍走到奶奶的房间门口,看着床上被被子完全盖住的身体,双腿瞬间瘫软,跪倒在地。就那样一步步跪着来到床沿,放声大哭,一遍一遍绝望地喊着“奶奶”,却再得不到回应。哭到想吐,而后全身无力,手脚抽筋,晕了过去。
大伯父是医生,他也给我吃速效救心丸,注射葡萄糖。我慢慢恢复正常,泪水止不住流,又准备回到奶奶跟前时,大伯父生气地吼道:“都这样了还哭?你是想跟你奶奶一起走吗?”
是的,当时我唯一的念想,就是跟奶奶一起走。哭着哭着晕过去,然后永远不要醒来,不用面对失去奶奶的痛苦。奶奶怕孤单,每天心心念念着等我来找她。可如今她去到另一个世界,倘若害怕孤单,又该如何?我不敢想象,却又忍不住拼命地想。
“她和她奶奶关系很好,经常帮她奶奶洗衣服。哎,囡仔别哭了,你这样哭下去身体会吃不消的。你奶奶有你这个孙女,很有福气。”
我又想起小伟的母亲。那个时候,她应该也恨不得能随丈夫一同离开吧?可她还有个儿子要抚养,除了让自己一遍遍哭晕,哭到眼泪流干,哭到麻木,哭到不得不接受这惨痛的事实,别无他法。
如同余华所说:“亲人的离去不是一场暴雨,而是此生漫长的潮湿,我永远困在这潮湿中,在每一个波澜不惊的日子里,掀起狂风暴雨。”奶奶、胖虎、梅兰,皆是如此。可我不愿再用悲伤的底色来渲染这份永久的别离,她们早已与我同生共存,除非有一天,我彻底将他们遗忘。但即便这样也没事,终有一天,我们会在爱里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