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他乡(7)

读《风荷忆情》

这个春节估计是令每个中国人都难以忘却的节日。宅在家中久了,日子熬得像空中绵绵细雨,似乎有些发霉。无聊的人在刷抖音,摆美食,也有发许多有关“宅”的笑话。

我在车子里,找到一本书,厚厚的一本《风荷忆情》。本来车上还有一本蒋老师的《四十正青春》,年前整书柜的时候归档了。现在闲着没事,找出来翻翻,选几篇文章读读,也应付了几个闲淡的日子。

打开这本五十多万字的厚著,扉页是沈老的简介。简介其实不简,头衔著作一大溜,我没仔细看,但我知道他是上海作协的会员,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还是我们筹备中的嘉定文学社的名誉社长。为这本书作序的也是上海作协的朱超群老师,因为文字,我和他见过几次面。能和沈老相识并得到这本签名书更是缘自朱老师,这是在那次的文学社筹备会召开前的事,关于这本书中间还有个小插曲。

那天我提前了几分钟到达会场的,进门的时候朱老师和三位我没见过的老师正布置会场标识,为了不妨碍他们的工作,我就坐在远远的、靠门边的小圆桌边。

透过门外的走廊,我见到一个个子不高却很结实的老人健步进来,只一眼就觉得面熟,忙站起来和他打招呼。他似乎也认识了我,说和微信头像一样的。我说,是啊,实事求是嘛!沈老和朱老师他们更是经常见面的老熟人,所以进门时只是彼此点点头,算是应付过,根本就没有过多的客套话。

沈老在靠窗的沙发上坐下,一个进香似的布袋就随手放在面前的长桌上。他对一个正置背景的人说,建明啊,过来一下,答应送你的书带来了,我给你签上名。那个和我同名字的人边说谢谢边走到桌子的对面,修长的上身几乎越过长桌,眼一瞄说,写错了,写错了,我姓毕啊。原来沈老写上我的名字了,他不好意思地说,错了就错送呗,下次再补了。我一听乐了,忙跑过去言谢。

这本飞来之书就放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年前忙碌的工地工作里,伴着我东奔西走了几个月,现在又出现在我的餐桌上。

散文选集计203篇,分六辑,我看的是第一辑:金风玉露,36篇。

沈老的散文以写小,写平常物见长,一根竹子,一棵柳树,一株杏花,一片菜地,一只飞燕,一朵红莲,一声蝉鸣,一点萤火,一缕炊烟,一抹夕阳,甚至一条小路、野草……在他的笔下都是鲜活的,有情感的生命。

在开篇《修:篁独逸群》的文章里,他写平常的竹子“比不上鲜花那么艳丽,但还是那样的洁净,挺而大方,温文尔雅,百折不挠,每当我漫步在郁郁葱葱、清新幽静的竹林间,一切忧愁、烦恼,都会云消雾散,沉浸在诗情画意的景色里了”。作者都是从一株很平常的植物展开丰富的想象,他由竹子想到曾经的江南水乡,缠绕着故乡老屋的小河,深蓝的天空,想到肩挑生活的竹扁担,清扫岁月尘埃的竹扫帚。他也想到退休后游览过的安吉竹海,继尔联想到记载中国几千古文化中的竹简,“岁寒三友”中的竹子的品质,想到一生爱竹的郑板桥,还有如怀持竹做的汉节使臣苏武。这些联想,描述,都是作者浓浓的乡愁,也是他浓厚的文化底蕴的展示。

描述细腻是因为作者有一双如众不同的慧眼和一颗比女人还细致的心。他写春天的柳芽像雀嘴般嫩黄的芽儿,鲜亮的光泽,纤细的脉络,嫩黄得似乎吹一口气,就能把它吹化似的,真担心它长不大。谁知,转眼之间,嫩黄色变成嫩绿色,带来了一望无际的碧野。

这样的描写很多,看了这些你感觉的不仅仅是美,而是一种可以闭目回味的享受,像饮一壶至味的新茶,醇香意远。

沈老其实姓朱,本来是嘉定安亭人,出生时因为兄弟姊妹众多,父母迫于生存的压力,将幼小的他送给了昆山花桥的沈家。尽管沈家比朱家生活环境要好得多,但在那个年代也仅仅是能填饱肚子而已,少年时没有什么文化,所学的知识都是参军后在军队这个大课堂里累积起来的。

工作后他生活在市区,但没忘曾经的乡村,没忘记接济他的左邻右舍。退休后他书写了几百万字的文章,大多是写他生活过的地方,一篇篇散发泥土气息的美文,正是当下文人们应该学习的家国情怀。


《阳澄湖岸边的风》

车子停在渭塘酒楼门前,我看到一排装饰得很奢华的建筑,门脸贴了金子似的,在秋阳里闪着光泽。

一群人从同样贴着金子的门洞里鱼贯游入。我顿了顿,没进。一阵风牵着我的衣襟,似乎偷偷地想告诉我一个什么秘密。我随着风绕过西山墙,走在撒满阳光的通道上。路西边沿着围墙,有一堆红的绿的青的白色的瓷酒瓶,蹲着身子也在懒散地享受着阳光、享受着秋风。我还看到一辆紫红色的跑车,藏在香樟树的浓荫里。

一片樟树叶被风轻轻托起,又轻轻放到我的肩上,飘逸在我面前,翻滚,打着旋儿飘浮在水面上。

我的视线也逐渐开阔,眼前的镜头渐次放大。我伏在湖边的大理石栏杆上,面前是一滩湖水。我轻轻念了一句:终于看到了阳澄湖。

“朝霞映在阳澄湖上,芦花放稻谷香岸柳成行…”《沙家滨》给阳澄湖插上飞翔的翅膀。可又有谁能知道这湖水里遗留着多少侵略者的罪证,又有谁能品尝过湖水里含有多少人民辛酸的泪滴?上世纪九十年代,我乘着改革的春风来到过阳澄湖畔,在我现在站着的对面,那个叫芦荡(沙家浜的前生)的地方。我在那里努力过,打拼过,在无际的芦苇荡边彷徨过。

是风,让我清醒,也给了我努力的信心。

现在我眺望那里,依然能看到白墙黛瓦,绿树成片,也看到高高低低的建筑群。尽管我努力想象也无法回想那些年生活的某些完整的细节,就如同不记得梦中的影子,隐隐绰绰,迷离恍惚。但我记得这风,风没有变,变的是心境。

拽我来的风已从身边滑过,我看到它纵身跃入湖中的身姿,如燕子轻盈的羽翼。风,在湖中才自由,才无拘无束,它在和湖水亲密地嬉戏。浪,是它们笑开的花朵。

我感受到风的魅力,就像我在读蒋坤元。读书先读人。在来阳澄湖前,我在甪直读过,在相城地铁站的图书室里读过,在许许多多人的文章里读过。读完仍旧是片面性,眼见为实啊。直到我们一行十九人去他位于渭塘的压延厂,我进了他的办公室,用句广告语叫“简约不简单”。没有鲜花,没有绿植,墙上甚至没有一幅艺术画。但进门墙边的书架上,有许多杂志社寄来的邮件,还不曾拆封;纸箱里,杂志、书籍多得我无法想象;偌大的办公桌上,只摆有一台供他伏案写作的电脑……倘若没读过蒋坤元,你不会想象这是一个大厂老板的办公室,倒像是一个创作室。

透过办公室的窗户就能看到厂房,成片的,站在这里你但绝对窥探不到工人的一举一动。这是一种胸怀,一种大气,一种姿态。像风,无视他物亦爱抚万物。

从走出阳澄湖好逻辑工厂大门的那个时刻,我就明白了《四十才是青春》的内涵。我试图想问他曾经睡七个月的车间是哪栋厂房里?但没好意思说出口。因为我知道,风也知道,这里所有的车间,道路,乃至每平方的地坪都留下过他的足迹,汗水。

都说往事如风,风吹过就忘记了。蒋坤元没有忘记,他自己就是一阵风啊,他怎么会忘记自我,风起的时候他记录,风吹的时候他记录,风休息的时候他仍在记录,这一记录日积月累,记出了痕迹,记出了成果。

从湖畔返身,我踏上酒店的楼梯,一步一步,心也在向上。我的耳根里似乎听到包厢里朗朗的笑声,这一瞬间,我读懂了蒋坤元,就像我刚刚读懂了外面的一股旋风,它旋于阳澄湖畔,正吹皱一湖秋水,渐渐旋向远方。


《读懂蒋坤元》

什么时候完整的读完一本书?我问自己。好像记不清楚了。

写下这句话才真正理解了汉字的博大精深。英文里回答问题只有“yes”和“no”。而我们的汉字还有“不记得了”“记不清楚了”诸如此类的,圆滑得像只泥鳅。

但我记得甪直,记得从甪直带回的几本书,其中有本《沉到河底就能采到珍珠》我是看完了的。它被我放在包里,手提包,不是蒋老师挎在肩上的那种。在家里捧着书看妻子会说“孩子们都没考上好大学,看样子你还准备扳本呢?”所以我就放在包里带着,车停时,有空时就看几篇,有空就再看几篇。蒋老师挺知道人的心理,写的都是短文,看完一篇有兴趣继续看,看了觉得过瘾,没感到视觉疲劳。

但也还是断断续续看完的。

能完整的看本书似乎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了。读初中时喜欢看课外书,那时老师不允许,父母不允许,都是偷着看的。礼拜六,礼拜天,胳肢窝里挟着《十月》《长城》《清明》,去屋后的小沟边,那里有片小树林,或坐着或走动,先看长篇,再看中篇,最后没得看了才看短篇,散文……没钱买书,都是借来看,约好时间的。所以看得快,有时看到半夜,父母见我房间里的煤油灯一直亮着,以为我读书很自觉,很用功,很努力,就觉得我读书有希望,就很放心,也不来打扰我。以致到后来我连高中也没考上时,父亲脸拉得很长很黑,说什么也不相信。

不过直到如今我也没后悔,我认为偷读的还是太少了。现在人对读书好像失去了兴趣,前些年街上卖报纸的摊子就像街头卖菜的见了城g忽地就逃光了。大人小孩手里捧的都是手机。

虽然知道蒋老师出了三十多部书,但只是在简书里零星地看过蒋老师的一些文章。像这由九十几篇文章,组合成的一部十九万字的书还是第一次看到的。篇幅不长,却透出浓郁的乡土气息,每篇都透有一个做人的哲理。“人生就像抛物线,缓缓升起但终究会坠落,即使坠落了,也该像刘璇那样留下优美的曲线”,貌似简单的道理,每个人都认识的跳水运动员,在他的笔下,却是有着对人生的启迪。它在告诫人们:起起落落都是常事,来到这个世上,一定得留下一些闪光点。

蒋老师也是从麦田中间的小道上走出来的,他《童年的渴望》和我差不多,“只要有白米饭,没有菜也吃得下去。”这种渴望比我还好点,我怕吃那水寡寡的粥。每当想起这些,我就想起因有白糖的诱惑而吞下一碗苦楝熬的苦水治肚子疼的事,就有点想流泪。

我在他的许多文字里,寻觅出他的内心还留着那份对土地的深切记忆,却不是刻骨铭心的眷念。如他写出的《童年的麦田》《割青草》《插秧》《捡拾芝麻》《爸爸的麦田》……等家乡的文章,他是从那块土地的记忆里汲取了做人做事的道理,“从一粒芝麻捡起,慢慢成就一番大事业。”人生哪一样不是呢?从小渐大,从微渐巨,积水成河,积沙成山。

其实我知道他的老家“渭塘”,那个地方我也不陌生。一九九一年我第一次出门打工就在渭塘北面的一个叫“辛庄”的小镇,典型的江南水乡,纵横交错的河道,长长方方的稻田。因为乡镇企业发展迅速,油菜和麦子变成了属附作物,不被重视,有的干脆只播一季稻子,只有到了夏天,田野里才无尽的绿色,阵风拂过,像大海掀起的层层波浪。

那年他可能和我一样也是打工者,只不过比一般人高级些,帮别人跑供销。也许在辛庄的某条街道上我们曾擦肩而过过。那段时间他过的很“自卑”,为了“有部拖拉机”开,他毅然决定辞去有保障的跑供销收入出来开厂,这不仅是胆识更是魄力,有远见。

我曾用“一手画圆,一手画方”来形容他经营的产业和书写的文字,别人不可能的事,他做到了并且做到极致。纵观全书,我发现了一个秘密,他其实在解剖自己的心路,从泥泞中走出来,在走向成功的大道上所品尝其中的酸甜苦辣咸各种滋味。这个秘密就是:《勤劳有饭吃。》

在这本书里,他还花了很多篇幅写曾帮助过他的人。大到借过巨款的阿舅阿嫂,小到给他吃甜粟米的伯伯桂昌,还有给他挖野荸荠的戴伯伯,当然还有教他骨子里该有诚实的父母,《不忘呵护过你的人》。其实就是不能忘本。

在甪直,我和蒋老师有过短暂的接触,交流。这个貌似平常的人却有一个远大的胸怀:人生是一个过程,你的眼光有多远,决定了你的前程有多远。想要获得长久的幸福和掌握未来,那么你就必须要把眼光放得更加长远,必须从现在做起,必须从小事做起。只有心存高远,眼光长远的人,才能进入生命至高的境界。

从甪直回来头几日里,我还冒出一个想法:在当下甪直,也许还有很多个沈柏寒,却找不出第二个叶圣陶了。

现在我对自己的想法产生了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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