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公子,你究竟有几个小团子?
许是被司马攸一顿训斥给吓的,司马信这一晚睡得并不踏实,毕竟在西境这么久,司马若可从没这么凶过他,虽说少时也挨过训,可是拍裂桌子,还真的是头一回。
帝都的侯府,与西境的侯府别院,格局如一,屋内的摆设也近乎一致。当然,全是因为有个强迫症的爹。不过这样的好处就是,除了侍候的人长相不同外,并不会感觉有很大差异。
司马攸回府的时候,他正站在露台上,像个钦天监似的瞭望并不算璀璨的星河。
这露台高约六七丈,下部三四丈不设回廊,内部是镂空的阶梯,供人行走,上部两三丈设有两层楼台,下层楼台四面设有外回廊,里面陈列着一些书画,上层却仅是露台,四面放置着石凳案几等摆设,围成一圈。西境侯府别院中的露台也是一样,唯一不同的是,别院中的露台,在下层楼台的门楣上挂了一块匾额,上面写着【观星楼】。
记忆中,观星楼上,他曾遇见过一个小女娃,白白圆圆,像个小团子。
那是在司马信八岁的时候,某一日,奚城的监察令解仓带着长子解飏来拜访司马若,商讨曲尧的情势以及御敌战术的推演。这公子哥闲不住,趁二人谈话间,东晃西晃的晃到了司马信的书房,见一柄精致的短剑挂在架上,很是喜欢,便忍不住伸手取了下来,正巧被司马信看见,二人几番口角,谁也不肯妥协,推搡着打斗起来,惹来了司马若和解仓,两人被责骂后司马信又被罚了面壁,心里自然有气,可是在这别院中,他也没有玩伴,憋在心中着实不快。于是闷着这一肚子的不开心,躲了司马若,跑到露台上发呆。这便是二人的初次见面,如此的不友好。
晴朗的夏日星空总是格外的璀璨,忽闪忽闪的星星亦是耀眼,他坐在上层的露台上,还想着白日的事,忽闻身后有细碎的脚步声,回头见一稚嫩小女娃,五六岁的模样,脸上红扑扑的,正弯着腰喘着粗气。
“你是谁?怎会在此处?”司马信问到。
小女娃也不理会他,径自说道:“霖姐姐说这里可以看星星。”
“长姐?你从帝都来的?”见这小娃一脸的傲气,心中虽有疑惑,但能出现在这别院中的人,总不会是什么险恶之徒,何况这只是个小娃娃,便也不再计较,“那你过来点,这里能看到更多。”说着拉了她到跟前,又见她小小的一只,着一身淡粉色衣衫,梳着发髻,红扑扑的小脸蛋儿,眨巴着眼睛,像极了一只可爱的小白兔,心中升起一丝喜欢,他还没见过这么可爱的小娃娃。
“你果然在这,白日的事,还没找你算账呢!”打破安静的不速之客正是解飏,这给本就忍着一肚子不开心的司马信更添了一把火,“我不过是喜欢你的短剑,想借来看看。你竟然那般无礼。”
“不问自取视为偷,这般道理你不懂吗?”
“哼,那咱们就比试比试,我若赢了,那短剑便是我的。”
“不是不可,但现在已是深夜,明日再比。”
“偏不!”那人也不理会司马信是否乐意,一个箭步便直冲面门而去。
司马信见状只好接下,见招拆招,楼台虽不小,但不比演武场宽敞。两人你来我往,全然没注意到那个小小的身影,正一脸惊吓得愣在一旁。说时迟那时快,对方一掌劈下,司马信身形一闪,侧身避让,未料到对方收手不及,一掌打在小女娃身上,虽力道不大,但她毕竟小只,只听“啊”的一声,从楼中飘出一只粉团子,这厢出掌之人脸色瞬间煞白,甚至忘记了收手,却见司马信飞身而出,借着楼台边沿的力道往下一扑,半空中的两个身影快速的坠落,像天际滑落的流星。就在司马信快要抓住小女娃的小手时,司马若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中,他将小女娃接在怀里,却无法接住同时下落的司马信,只能靠余力把他左侧一推,幸得楼台旁是水潭,只听得“哗”的一声,司马信的身子便没入了潭中。
司马若稳稳的落到地面,怀中的小女娃却早已吓得晕了过去,他一边着人传了大夫,一边看向水潭,见司马信挣扎着爬上潭边,也顾不上问明事由,抱着小娃快步回到房中。
待大夫诊完脉,开了方,司马若才离开,一出房门就看到司马信湿漉漉的站在院中,满腹委屈的低着头,一时竟也心软了几分。
“回房换身儿衣服,到前厅见我。”
司马信乖乖的换了衣物,去到前厅,见司马若铁着脸坐在椅上,解仓站在一旁,脸上写着尴尬,解飏跪在厅间瑟瑟发抖,想来已是盘问过缘由,但身为侯府公子,他却也不能把自己完全摘的干干净净。
他跪到解飏旁边,说道:“叔父,解大人,今夜之事,晚辈也有错,若要责罚,请不要责罚解公子一人。”
“你有何错?”
“白日若能先问清缘由,则无今夜之错。”
解飏听他这么说,心中五味杂陈更有些无地自容了。他本虚长司马信几岁,却仗着解仓的疼爱,行事向来由着性子。又想到白日之事确是自己思虑不周,不问自取视为偷,司马信说的很对,夜间这一茬更是差点出了人命,幸亏司马若及时出现,不然自己小命难保不说,还得连带着解仓一起。想到此处,已是浸出一身冷汗。抬眼见司马信一身坦然正气,更衬的自己相形见绌了,不由得对他升起敬佩之意。
“你二人既已知错,便去领罚吧。”
“是,叔父。”
“是,将军。”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对司马信和解飏来说,责罚便是在手脚绑上沙袋,围着演武场跑步一百圈。
两人从丑时一直跑到卯时才结束了这场长途训练,瘫倒在地上气不接下气,像溺水的小鹿。至少瘫了半个时辰,天已大亮,两人才相互搀扶着站起来,颤抖着双腿,歪歪倒倒的挪着步子回到房中。
一进屋,解飏就被房中的一把藤条椅吸引了,连忙挣开司马信的搀扶,卯足了劲儿挪去,司马信拉不住,双手悬在半空,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只见解飏腾的一下跳起来,接着便扑倒在地。司马信见他趴在地上龇牙咧嘴的样,努力忍住不笑出声,又想去扶,怎奈自己也是全身要散架一般,实在是做不到。只好让他在地上继续趴着,等他酝酿够了,自己再爬起来。
“…司马信…”解飏缓了缓,好不容易挤出一句话,“我…屁股疼……”
“…我知道…”司马信想到往日犯了错,跑五十圈都能疼好几天,何况这次。
“啊?”解飏惊讶的抬头看着他,一脸不可思议。
“往日被罚三五十圈的,也会疼。”
听他这么说,解飏松了口气,腹诽着是自己想多了,“难怪了…哎…你让我再躺会儿…”
“你别…不必行此大礼…还是赶紧起来吧,万一被叔父瞧见,我可不想再跑几十圈。”司马信忍不住揶揄道。
“那你扶我一把。”浑身被疼痛占据着的解飏完全没在意司马信说了什么,伸出手示意着。司马信拉住他,只觉得全身骨头都要被拉散架了,越是用力越像被人用铁锤敲打一般。事与愿违的是,解飏比他年长,自然比他重,又是在此等情况下,即便拼尽全力,也还是不能,反是被解飏拖住,滚到了地上。
“解兄,你故意的。”躺在地上的司马信放弃了挣扎。
“小老弟,真的不是。”解飏也放弃了抵抗,就这样吧。
后来二人成了好友,解飏回到奚城后,两人一直有书信往来,时而闲谈山水,时而讨论西境局势,每年初夏,只要得闲,便会相约畅谈一番。直至前次司马信奉诏入京前,还收到解飏寄来的铃香图。但却再没听到关于那只小团子的消息,只知道是他俩还躺地上没回过神儿的时候,那小团子就已经被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