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走过的路——去舅舅家的路

又有好几年没见舅婆了,只是偶尔在视频里问候几句,远不如面对面坐在热炕上闲聊真切。今年回家过年,尽管只有两天时间,去给她老人家拜年,却是必须的。

好在如今村村通公路,借了二哥的小汽车,半小时就能到。虽然也有陡坡、急弯,公路却也宽敞,都是硬化过的。不像十几年前,去舅舅家只能步行或者赶了驴骡,一走就是3个小时,到的时候已经精疲力竭,冬天昼短,住一晚上,第二天才能回来。

十几年前走的那条路,有几段是村与村之间能走车的大路,虽宽敞,却因为是土路,不能算是平坦;有几段是田间崎岖的山路,一会儿上一会儿下,人们种地的时候才走,牲口驮了收获的庄稼勉强能通过;有一段要在一个陡坡上横穿而过,原本没有路,就连放羊娃都不走,硬是被我们走亲戚开了一条。听妈妈说,山坡上那条路,是她还很小的时候,舅爷送舅姑婆(也就是妈妈的姑姑),亲手开的一条路,后来我大姨和另外两个姨都嫁到了我们村,再后来,妈妈也嫁了过来,那条路,除了几个姨家和我家走亲戚,几乎没人走,前一年被荆棘挂住的衣衫线头,第二年还在那里随风飘着,风吹日晒已经褪去了色泽。前些年退耕还林,原本荒着的大山坡,都种上了各种树木,小路早已被树林覆盖,找不见了,连同那些回忆,只封存在了我们的记忆里。

小时候去舅舅家,经常全家出动。奶羊走在最前面,它已经很熟悉那条路,爸爸牵着骡子,妈妈坐在骡子背上的鞍子上,怀里抱了妹妹,弟弟坐在骡子前肩上,我坐在骡子后腰上。从大路上走过的时候,常常有人停下手里的活计,长时间张望,那绝对是一道风景。我想这个画面,也绝对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也不是全程都能骑着骡子走,陡峭一点的地方,就让我和弟弟都下来,只留妈妈和妹妹骑着骡子,我抓着骡子尾巴,爸爸背着弟弟。平道大路,我和弟弟又上去,走走歇歇,一家人欢声笑语,三个小时走下来,却也轻松愉快。

也发生过危险。有一次,在一处山坡中间开出的又平又宽的大路上走着,突然从山坡上飞起一只大鸟,可能是猫头鹰之类的,骡子受到了惊吓,突然往前跑了几步,爸爸拽住了缰绳,让它停了下来,一个转身,却把弟弟甩了下来,骡子为了不会踩着他,后退一步,一条后腿就踩出了路边,它后身一沉,我被滑了下来,掉出了路边,顺着山坡往下滑,没滑多远,停在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凹坑上,算是有惊无险。

还有一次,小舅舅赶着骡子,妈妈只带着妹妹,也是在宽阔的大路上,骡子受到了惊吓,跑了起来,妈妈和妹妹一起掉了下来,正好掉在了路边的一个小水坑里,弄了一身泥水。妈妈骂了小舅舅好几天,怪他没有抓住骡子的缰绳。

没过几年,我们兄妹都长大了,可以走着去舅舅家。也不必全家出动,有时候是我和弟弟或者我和妹妹去拜年,有时候是我跟着爸爸去帮忙干农活,也有时候是妈妈带着弟弟或者妹妹,纯粹是因为想念舅爷和舅婆,去小住几天。

那条路,走起来已不再像特别小的时候那么漫长,路边风景更是处处不同。有朝阳映照下袅袅升起的炊烟,也有夕阳的余晖里缓缓归家的耕牛;有晌午烈日下怒放的山花,也有午后白云边飞过的群燕;有清晨小河里升起的薄雾,也有黄昏山坡上吹来的凉风;有万里晴空下跌宕的远山,也阴云密布中横亘的卯梁。时而牛哞羊咩,时而鸟语花香;时而有人吆喝着牲口犁地,时而有人吼着秦腔看护着牛羊。

舅爷去世那年,我还在初中。那天放假,淅淅沥沥的小雨已经下了两三天,收到了噩耗,我和爸爸便一起陪着妈妈,匆匆往舅舅家走。细雨一会儿下、一会儿停,陪着我们走了一路。其实是瞒着妈妈的,只说是舅爷放羊的时候摔了一下,并没有告诉她已经去世的消息,怕是雨天路远难行,妈妈坚持不下来。我已经完全懂事,一路上表现得很正常,一会儿聊聊这,一会儿聊聊那。到了舅舅家村口,妈妈从毛驴上下来,爸爸才告诉了她。我明显地看见妈妈的脚步已经乱了,匆匆往前走,我赶紧跟上去,泪水便再也忍不住,模糊了最后一段路程。

那次去舅舅家,也是我唯一一边冒着细雨,一边脸上笑着,心里哭着走过的,留在记忆里最清晰。再后来,我上高中、上大学,便很少去舅舅家,再有没有走过那条路,已经不记得了。

今年去的时候,是一条硬化过的村间大路,蜿蜒曲折,在冬日暖阳下,泛着新白,偶有阴洼处还残存着积雪,却已不像小时候冬天走过的路那么湿滑。

如今再要寻找小时候走过的路,怕是再也找不见了。

去舅舅家的新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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