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天渐渐暗了下来，连续几日的连绵小雨让这座偏远小城更加寂静了起来。

望着屋里那张熟睡稚气的女娃娃脸，我突然觉得没那么孤独了。

她是荷风，是顺着河流漂到我身边的。

几日前，我给王小龙授完课后，走在回家路上，看到河边漂浮着她，就给救了起来。

喔，你是问我是谁啊。别急，我就是这日不落村里的那个最最玉树临风，文采斐然的英俊少年书生伍瑜樊。

你问我日不落村在哪啊。其实它是一座距离长安城很遥远的偏远小村庄。

关于日不落村的传说也是寥寥无几，最神秘的就是相传村里曾有口古老的井，里面的水干净清澈，只要喝了它就可以永远年轻。

来我们这寻这口井的人有很多，但绝大多数的人都失望而归。不过后来，井里突然淹死了位年轻姑娘。渐渐地，人们就把它给淡忘了，也就成了现在一口干枯的废井了。

十多年来，我就在这座独孤的小村庄成长起来的。因为这儿的寂静，反倒使我爱上了书籍。慢慢地，竟也自学成才，写得一手好字，作得一手妙文。因此，也成了本地乡绅王老爷幼子王小龙的先生。

这倒也是份清闲的差事，我依然有许多时间可以看书，品茶和看日不落村的月亮。

              (二)    

据荷风说，她生在长安，长在长安。她的父亲姓苏，是朝廷的一位大官。她那时说到这，不知为什么，眉毛是紧皱着的。原来她还是位千金小姐。

面对自己的处境，她反而没那么担忧。

她说她这次是跟着她父亲、姨娘回老家祭拜的。可没想到，中途马车出了意外，翻到河里了，醒来就遇到了我。

我让她好好休养，安心让我这住下。她说，她的家人们应该会寻河找过来的，然后接她回家的。

在平凡的日不落村里，荷风时不时就会和我说起长安。我知道，她是想家了。

她说长安城繁华热闹，东西两市物品满目琳琅。而这儿，天色暗了下来后，人也稀少，什么玩乐的都没有。只能陪我在屋前，温一壶酒，坐在青石上，看看天上清冷的月亮。

有一次，我在灯下读书。她把我拉出来，认真地说：“瑜樊，你以后有机会真的要去长安城看看，因为那儿的月亮比这的还要圆和亮。”

           (三)

从小没离开过日不落村的我，悄然在心中埋下了长安城。以前，它对我来说，只是个模糊的印象存在。可自从荷风和我讲了它的故事后，它渐渐在我心中清晰了起来。

随着心情的明亮愉快，我给小龙说书时也感到事半功倍。而小龙也打趣道：“先生，最近是容光焕发，神采奕奕啊！”

不知不觉地过去了十多天，荷风的家人始终没有来接她。我寻河问了几次，可附近的人家都说不知道有落水的姑娘。

荷风好像渐渐习惯了这里的生活，她有时会把屋前屋后打扫得干干净净的，时不时也会寻来野菜，鱼为我美美地做上一顿佳肴。

她说：“家人们还没找来，我就先在这儿过过隐居的日子吧。”

我看着荷风这个千金小姐认得野菜，烧得好饭。相比王老爷家的幼子王小龙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模样，她可让我另眼相看了。

又过了几日后，荷风的家人还是没来。我想起这段时间，她一个千金小姐为我这乡野书生洗衣烧饭，心里更加过意不过了。随后想到了乡绅王老爷家的大儿子在京城谋差，就寻思让王家帮忙打听苏荷风的家人。

我和她说了这事后，她痴痴地说道：“我也好久没见到长安城的月亮了。”

           (四)

那天，阳光灿烂，日不落村的天空蓝得不见一丝杂质，温暖得风吹的人是心旷神怡。

王老爷听道苏小姐在我家后，为表心意一定要接她去王家小住。

可当我们到家后，见到的是干净明亮的房屋，桌上还整齐折叠着我为她借来的两套衣裳，就是不知荷风了哪里。等到傍晚也不见她回来，王老爷只好先回了家里。

后来我看到了一张纸条，寥寥数语写着「你是好人，谢谢。我走了，珍重！ 」。

时光悄然无息地过去，乡绅王老爷又来过一次后，我把纸条拿给了他看。可这次王老爷也带了个消息回来，说他大儿子给他回信说京城苏姓的大官的女儿苏荷风一直从未外出长安啊……

那我救回来的这个女子，究竟是谁呢？我想，大概只有她才可以给我答案吧……

           (五)    

数年后，王小龙的学业小有成就，我自知学问浅薄，无法再授课予他。就向王老爷请辞先生的差事。收拾了行囊，离开了日不落村，踏上了长安的路途。

一路上遇到村落人家，便讨一些清水面饼充饥解渴，倒也顺畅平安。

路途的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白天与黑夜不断交替着。那天，我终于来到了长安城。

我找了家叫如意坊的客栈落脚，进店后找了张桌子随意地喝起一杯茶水来。碰巧这时店里的说书先生貌似正讲到精彩情节。

“可怜的苏家大小姐苏月河就这样香消玉殒投河自尽了……。”说书先生说到这时紧握了握手中的折扇。

店里的小二不断穿梭人群中给各位看官加茶水上佳肴。台下的人表情千姿百态，偶有议论纷纷。

那些青年才俊说着“不是说苏大小姐的尸体还没找到么？……”“都好几年了，那么深的河，那苏大小姐准是殁了……”

那些衣着华丽的少妇们则不断惋惜道“好好的一姑娘，偏偏娘亲死得早。姨娘怕她争家产硬是逼她嫁给城西的富商老太爷当小妾……”“就是，苏月河这娃儿那么懂事又那么水灵，这么早就死了真是可惜了……”

“听说，苏二小姐苏荷风几年前就风风光光地嫁给了林大状元呢。同样都是苏家小姐，怎么一个锦衣玉食，一个就那么命苦呢……”

我听到这，心里不免一惊。原来几年前我在日不落村救的那姑娘确实是苏小姐，只不过她不是苏荷风，她是苏月河。

             (六)      

那天晚上，在如意坊的客房里，我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脑海里浮现的是几年前，在日不落村里，有一个夜晚，我站在明亮的月光下朗读诗书给她听，她那痴迷入神的模样久久挥之不去。

我起身推开了窗户，皓月当空。抬头，又看见了那轮明月。它和我在日不落村看过无数次的那个明月竟无甚差别。同样地高悬上空，同样地不言不语，安静地洒下它的清辉，照亮着此时此刻万籁俱寂的长安城。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长安城有宵禁。晚上街道没有多少人，也没有更多的玩乐，我同样地只能点灯看看书，或抬头看看天上的明月。

如果长安知道。那么，我想此时此刻，她是在哪儿呢？她是不会也会望着天上的这轮明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