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对我最大的纵容,就是令我学会,以兴趣为食。」
建军在辍学做音乐的第四年,他在济南的地下酒吧里这么和我说道。
「时至今日我也还是没红,说起抱负好像也显得幼稚而非万丈豪情了。但你要是问我,如果此刻回到三年前,是否会有不一样的选择。」
建军还是坚决道,「不会的。」
虽然很坚决,但是,他好像把没红的原因怪责道母亲教会他的道理上了。
建军是我认识的人中,第一个如此彻底以兴趣为生的人。
2013年,在南方的破败小镇里,他抱着琴,日日在小镇石桥上唱歌。
琴盒旁,是他自费出的第一张专辑,歌是自己录的,封面自己画的,八十一张,自己卖。
那年,他十九岁,从重点大学辍学,一路辗转,从西北来到了东南,白日卖唱夜里写歌,做了专辑自己叫卖,攒够了钱就继续往南方走。
建军说:有太多民谣人歌里都是南方。他带着西北人的满身粗犷,实在是想来这南方看一看,姑娘和梦想,是不是也有一些不一样。
那次旅行短暂,我听了他一周的歌,他请我吃了一周烤玉米,临走之前,还送了我张自己的专辑。
我调侃着说你这么做生意,哪还会有什么盆满钵满之日啊。
他低头笑,交朋友总归是重要一些。
几年后,他不一样了,成为了一名圈子里甚至小有名气的音乐制作人,给好多民谣歌手做了专辑。
他还签了厂牌,去西塘管理一家厂牌旗下的酒吧。
我去西塘的酒吧找他时,他正坐在灯光中心,周围尽是簇拥之人。
有人喊他男神,有人喊他老公,有人长久望着他,眼神迷蒙。
建军就那样在人群中间,说一段故事,唱几首歌,聊一会儿天,弹一会儿琴。幽默风趣,笑点频出,已经不是从前的青涩模样。
我坐在后排的位置上隔着人群看他,觉得为他开心,又总有些东西,似乎看不真切。
他红了,但好像,跟以前不一样了。
夜场散了之后,我们去摊上吃烧烤。
他面有羞赧,说,「让你看见了如今的我,觉得有些难为情。」
我摆摆手,「其实很好啊,终于你能够以兴趣为生,写歌唱歌,还有一批拥护,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是实现了部分梦想吧。」
他大口咬着烤玉米,左手从兜里掏出一个小本子来丢在桌上。
「你不知道,我如今做的是些什么事儿。」他用眼神示意我打开那本子,里面全是他今晚说的那些漂亮话。
「我说的故事呢,都是精雕细琢之后拿来台面表演的,每一首歌的创作背景也并非那样丰富,而我所谓的幽默风趣,也不过是一种佯装罢了。」
「我不纯粹了。」他抬眼看我,一如当年,「我虽然如今已能以音乐养活自己,却不再是从前,我渴望的方式。说书人和吟唱者,在我这里,成为了多乏味的词。」
我想他还是过得不好,因为他的兴趣变质了,然而他还是一如往常,曾经怪罪到母亲身上,现在怪罪到现实上。
我想起了我的另一位朋友,阿垦。
大一那一年,我在摄影社团里认识阿垦,他扛着一个小卡片机满脸笑容冲我说,这人生,首先是记录者,而后是诗人。
后来他兼职赚钱,买下了人生中第一台单反,买下了第一支镜头,再后来,他开始接客片,靠摄影赚钱。
大学毕业之后,阿垦背着相机开始环游中国,从三亚开始,一直到新疆。
他拍了越来越多的照片,越来越有名气,在微博上晒着常人没有的诗与远方的生活,收获了成千成万的追随者。
再见到他的时候,是在北京。
那时他在 798 开了个摄影工作室,客单已经排到次年六月。
酒过三巡之后,阿垦醉在酒吧里。
他撑着脑袋,满眼血丝,同我说,「我已经是商人了,我过得不好,这操蛋的现实。」
而在此之前五分钟,我真诚的恭喜过他,完成了自己的梦想。
「我走过的路我不可能回去了,我拥有的也不可能会放弃,我的人生,大概就是这样了。」
这个男孩子刚满25岁,赚了很多钱,用摄影养活了一群人,可他却在旧时老友面前,情真意切的落泪。
「都说羡慕我,能够将喜欢的事做成一项事业,但其实没有啊,我在不断背离自己罢了。」
我饮着酒,对于他的痛苦,似懂非懂。
然而,兴趣与梦想背离时,真的只能怪现实吗?
「以兴趣为生容易的,难的是,操控欲望这头野兽。」
在西塘道别建军时,他这么和我说。
后来,我听说他和厂牌解约,也不再混迹在从前那个民谣圈子。
建军回了西北,在山东济南找了个小酒吧驻唱。听闻酒吧老板是个性情中人,拿滔天的情怀,经营着一间午夜梦场。
建军在那小酒吧里,唱唱歌,喝喝酒,白日里写诗,作曲,日子一日赛一日的闲散和逍遥。
很久之后,我大学毕业旅行途经济南,建军约我到他工作的地方一聚。
酒吧在地下,午夜营业,天亮时散场,人来人往,俱是理想的味道。
建军难得为我哼唱了几首旧曲,他同我说,「我的母亲对我最大的纵容,就是令我学会,以兴趣为食。」
同样的一句话,却有了不同的意义。
「很多人不明白,有许多事表面上是看不出来差别的,唯有你时时质问自己的内心,才能窥探其间不同。」他低垂双眼,拨弄琴弦,说,「是在真的尝过兴趣也能带来名利之后,我才明白,所谓的以兴趣为食,是粗茶淡饭吃饱,而不是山珍海味塞满。」
「想要塞满自己的人,总归要为了那些多出来的,而舍弃部分灵魂本身。」
我又想起了如今奋战在北京的阿垦,他变得越来越忙,时间排得越来越满,我许久没见他拍过创作片了,也有几年没读到他的诗。
他是不是快乐呢?我不知道。
「这没有任何错,有些人天生适合逐鹿中原征战四方,他们是伟大的创造者,自我意识本就不应该那样重。」他笑了笑,「只是我小气,无法如此做而已。」
末了,他敬我一杯酒:「我从来没后悔过我的任何一个选择,愿你也是。」
有人守一隅天地,读书写字;有人游万丈河山,记录留存;
有人活成了一座灯塔,有人把日子过成油画。
他们都说人生不该受限,不该将就,以兴趣为生才是正确的行走方式。
可说起来,人活一世,又哪有对错。
在北京的时候,阿垦曾和我说,他相信的是宇宙守恒定律,我们得到的和我们所失去的,终将在漫长的人生路上,形成一种微妙的平衡。
没有多一分,也没有少一分。
没有不值得,也没有更值得。
路怎样走,不过缘于那一刻的选择罢了。
路成之后,再不能回头。
我是信他的,如同信千万个同路人一样,如同信千万条岔路口一样。
事到如今,那些以兴趣为食的人,他们究竟如何,便也显得,并不那么辉煌和感人了。
终归你如何过一生,不与他人有丝毫干系,你若过得不好,可别再拿现实当借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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