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到乌镇,我被这江南水乡的美景惊呆了:石桥、波光、蓬船、青檐、古庙、长堤……,她的美妙让我措手不及,呆呆的站立在桥边,忘了此行的目的。我不是迷路了,而是着了迷,仿佛置身画中,仿佛时光倒流,改朝换代,来到了古时的江南。
我总以为风景要有缘分才能得见,命运之中冥冥有条线牵扯着有缘人去发现,去领悟其中的美妙之处。这种感觉是淡淡的,笼在心头,带着虔诚却又想亲近的心情去感受。一条小巷,一座古桥,一栋老屋,甚至一草一木都慢慢渗透你的心田,带着丝丝冰凉,缓缓漫进你的灵魂,牵动着你的思绪。你颦着呼吸,轻轻地走,似是探索一片神秘的古院。一团扑面而来的柔和的风,仿佛在空寂中听见了前朝旧梦传来的暝暝来风。
原先并没有打算到乌镇,甚至连这名字也只是偶尔见到。但这名字一直留在记忆之中,剩下淡淡的印象。刚到杭州,路边望到一块大幅的风景迎面而来,才晓得,原来这就是乌镇。后来终于打听到乌镇竟离杭州如此接近,第二天就匆忙赶上了车,一路询问终于到了记忆朦胧中乌镇。突然之间,一切都明朗起来了,平静的宣传画变成了流动而真实的美丽水乡。
这是一个不速之客,匆忙间闯进了寂静的古镇。一条小道铺到了尽头,两旁是古朴的木房子。木窗子,木门板,木廊台,木舟,都显的简约朴素。一块块青色拱形的瓦硕叠集起来,拼成庄重的屋檐,白色的墙壁上画着时代的烙印,洒下淡淡青色的斑斓。顺岸边左行,人流渐渐增多。店铺多集中在这一头。这里又是一座拱桥,往左的巷子里,有当铺、古玩、蓝印花布,姑嫂饼,店也是古朴的,里面的装饰全是民间一般的器物,多半也有一定的年代了。桥右侧,一条街道过去,全是饭店,同样的房子,连招牌也是古色古香,里面的桌椅摆设全按着古朴的风格,一壶一碗都带着浓浓的风情,仿佛回到了从前的朝代。这些往日情景,平缓、悠长,渐渐近了,仿佛看见了长辫子、着青袍的文人雅士在此品茶论文。万物变幻,当初的人早已不再了,这小街,这石桥,这流水却依然如故,它们依然默默地立着;这壶这店也保留下来了,我想它们身上一定有过一些不平凡的故事,或许里面记载着一个家族,几代人的沧桑故事。在某种意义上说,它们就是历史,岁月的波纹荡漾,经历了多少朝代,多少风雨,它们依然保留到今天,这怎不让人感慨呢?
从东大街坐黄包车直到西大街,路上也不少风光。刚出了镇,就是一条宽阔的河,河边是房子和树,倒影在河里,摇曳层层波纹,相映得彰。一路上都是小道,过了几座石桥。其中有一处是京杭大运河。久负盛名的大运河如今落败地满目苍澜,岸边的芦苇长的很高,河面上疏疏散散停泊着几艘矮小的蓬船。河还是那条河,但河边的景物早已随着朝代的更迭替换,耗尽了昔日的繁华,只剩下一座石桥忠诚的守候在它身旁。过了桥再行一段路,就到了林家铺子的旧址。隔着河远远的望着,房屋早已破旧,没有人居住,赶车的师傅说林家铺子在别处有新址,现在这旧址没人管理,任凭风吹雨打。最后进入一条狭长的小巷子,赶车师傅说这是江南一带最深的巷子,也是最久远的。下面是石板路,车驶的有些颠簸,却也晃晃悠悠。巷子里左右都是木板房,许多是关着的,但也有一些店铺和人家开着门。其中有家茶社,茶社里摆设非常简单,几张桌子,几把条凳,一套紫砂茶具,仅此而已。里面几个老人,穿背心,拿着大蒲扇,聚着一张桌子喝茶聊天,他们似乎对门外的游客早已习惯,没有一个往外瞧的,偶尔通过的车辆丝毫没有影响他们闲聚的兴致。还有一家药铺子,这一家却比较独特,房子中间有一个天庭,正下面是一个几尺深的四方底,下雨时便能起到积水的作用。药柜上摆满了药坛子,一个个都贴着大红的药字,仿佛能闻到溢散在空气中的药香。柜台上摆了个算盘子,店里没人,一切都显的幽静而深远。
路过一个大院的时候,赶车师傅请我下来,他说,这家以前是知府大人住的地方,随后他带我进去观赏。我跟着他走进了一个小门,他说这是仆人过的门。刚进去,一股阴凉的冷意直冒心头。进去后才发现,正大门已经用墙堵住了,墙头爬满了野草,庭院里也是杂草丛生。过了这条小道,右侧有一小门,据说里面是知府大人的后花园,一扇别致的小窗禳在墙边,透过它似乎看到这里曾经是怎样的花繁叶茂,只是如今也只剩下荒芜的迹象了。小道尽头转出去,是一个花圃,却只有草,见不到一株花。花圃对面是一个大厅,旁边的角落里一个老奶奶正躺在摇椅上午休。我们似乎打扰了她的休息,颔首表示歉意,忙转身退出了院子。赶车师傅说,这院子被旅游公司收购了,以后她就要搬出这院子了,但她不愿意搬走,只剩一个人守着院子。这里又该有多少故事啊,她年轻时应该是个名门闺秀,经历了改朝换代的人间巨变,她选择在旧居终老,在这最能勾起她记忆的庭院,回忆当年的风华正茂,品酌这一生的风风雨雨。如今她要被迫离开这与她相伴一生的庭院,离开她赖以维系记忆的纽带,她是如何的舍不得,却又如何的无奈。她望我们的那一眼,那浑浊的眼神,似乎倾诉了什么,却又什么都不是,她只是沉默。她已经走到人生的尽头,惟有沉默才能对应她的心情。那是一种平淡,一种空荡。是的,她已无所求了,人世沧桑她都经历过了,何去何从,都是天注定的吧。
带着莫名的心情出了院子,我们继续探究这条古老的巷子。一直到了一座桥底下,便算是尽头了。靠左侧也有一座桥,样式是一模一样的,是在1518年间建造的。桥下是泛黄的河水,水面飘着水草、莲叶,桥旁用竹竿、竹排架起,不知是什么缘故。在巷子尽头,一个大妈正在煮臭豆腐干,香味飘散。她招呼我尝尝口味,价格十分便宜,我欣然应允。金黄的豆腐刚捞上来,皮面上直冒泡儿,吃起来香脆可口,那浓浓的香啊,直溢进我的心田。
在店里歇息了一会,我们就往回出了巷子。巷子里没有什么行人,耳边只有黄包车的咕噜声,一切全是那么幽静,小巷默默的承载了多少的故事,多少的风雨啊。赶车师傅说,前二天有个通知,旅游公司购买下了整条巷子,巷子里的所有人家都要迁出,以后就看不到这些淳朴的居民,也再也不会有这飘溢了整条巷子的豆腐香。那些商业的广告,红红绿绿的招牌将进驻这平静的巷子。我不禁感到叹息,胸中似乎有什么失落了。又一想,小巷经历了多少风雨,它浓缩了多少朝代的身影,如今它只是换了个面目来迎接未来的主人。心中总算踏实了些,突然想起一句时髦的话:与时俱进。在将要离开乌镇的时候,风云变幻,微微下起了小雨。乌镇以这阵凉爽的雨送走我这远方的客人。在车中,我流连回盼,只见整个乌镇笼罩在烟雨之中,越行越远,渐渐模糊了。
*本文写于2003年7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