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那个牢骚抱怨不断的老太太，到九点的时候才来到病房，解下了帽子和围巾，按下了呼叫铃声，护士过来为她输液。

老太太是真能说呀，她的嘴巴一刻也不停歇。

护士为老太太输液时，问回家有没有适度的休息。老太太叹了一口气哪能休息呀，一家人吃喝拉撒我哪点不做哪点不行呀？

年轻的护士便不再吱声了，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

70多岁的老太太，只有一个独生子是81年的。她说：儿子那时不听话，30岁了还不结婚，好在我寻死上吊逼着他找了对象结了婚。

本想着结婚生一个娃照顾两年，我们回老家去，没想到儿媳妇接着又生了一个。

房子也挺大的，一家老小一起住着相互照顾着不好吗？儿媳妇不愿意非逼着我们在同一个单元，又买了一套房子，我们的家就像饭店，到点就来吃饭，吃完擦擦屁股就走。

老太太是银行退休的，说自己就一个孩子，儿子家有啥事出钱出力也都是乐意的，但儿媳妇就是不知足，就是不满意呀，天天这个不好了，那个不行了，我天天做丫鬟做奴隶，咋就不落个好呢？

老太太一直在说着，在某一瞬间迷迷糊糊中，从那细密的语音语调中，感受到一种浓重的窒息感。

大夫来查房时，又特意问询昨天手术之后的感觉，老太太又开始了诉说，没觉着好啊，回家又是炒菜，又是做饭的。

大夫说不是让你一定要好好休息吗？手腕刚做了手术应该要修养呀……

老太太说不行呀，我不做一家人吃不上饭呀。

老太太又对医生说，坐公交车太麻烦了，我骑着电瓶车来的，这个手腕用不上力，一用力就疼啊。

看着那高大的医生和老太太四目相对，医生想说什么或者正在说着什么，我听不到了，似乎能感受到那医生的无奈。

面对这样的患者，再优秀的医生也只能是有心无力吧。神医也终究只是辅助啊，每个人的身体都是自己的，自己才是身体的主宰。足够的意愿度，医生加以助力，治疗才有效呀。

那一瞬间，我突然就想起来了。应该还是痛的不够，所以才不改变啊。

手腕处的疼痛，忍一忍还不影响正常的做家务，疼痛级别不够，所以琐琐碎碎的活计一样不落都在做着，所以只有痛的极点，才有改变的发生。

老太太的反复絮叨中，她的儿子，她的儿媳妇，包括她的两个孙子，还有那个去年刚刚做了手术的老爷子，没有一个人能看见她的付出，没有一个人心疼她的辛苦。

那个老太太是如此真实演绎着一句经典语录：女人啊，你连你自己都不爱，别人又怎会来爱你呢？

明明是病了，明明是痛了，明明已经来到医院，明明已经做了手术，明明医医生反复的叮嘱要休息，修养大于治疗，要休息呀，可是老太太听不进去呀。

老太太竭尽全力爱着她的家人，以她自己的方式爱着她的儿孙们。可是她一边爱着一边牢骚抱怨着，她的亲人和家人又怎能收到那些爱呢。

老太太家的老爷子，个子高高的，帅帅的，老爷子一米八三的身高，有军人的样子风范，姿态挺拔行走有范儿。

可是老爷子在老太太面前也是一点好也没有，老太太不断数落着老爷子，这事做的不好，那事处理不到位。

我坐在床上，老太太瞅着我笑着，问我家孩子多大了，结婚了吗？我说没有找对象没结婚呢，老太太马上精神抖擞说，我给你家孩子找个对象呗。

老太太绝对是行动派，她举着吊瓶来到我的床前，主动加我的微信。老太太雷厉风行热情高涨，我也只得从了，然后互相加了微信，成了微信好友。

老太太加微信之前，并没问我孩子年纪多大，身高多少，长得如何，只是因为说喜欢我。

我却清楚的感受到，这份喜欢是有企图的，有些上了年纪的人，都乐于给别人家的孩子找对象。

然后老太太又回坐到她的床上，开始说起来她要给我家孩子介绍对象的情况。说孩子是独生子，身高多少，体重多少，学历怎样，家庭情况怎样，乌拉乌拉说了一大通。

老太太嘴巴里说的所有条件都相当不错，似乎是个完美的孩子。只是孩子在几岁的时候，爸爸妈妈离异，一直跟着妈妈生活的。

老太太说这个孩子，是她同意家的孩子，多少年之前都曾经在一个大院生活过，现在也在济南定居生活好多年了。

老太太一直说着，一直到说的差不多了，突然才问起我，你家孩子找对象有什么要求吗？

老太太说的所有信息当中，我注意到了一点，“独生子”。那么好了就从独生子着手吧，我说想找一个有兄弟姊妹的，因为我们是独生子，不太想再找一个独生子的家庭……

我这个话一说出口，临床的一个老太太很有同感，说是啊，独生子最好找一个不是独生子的，要不都是独生子，等父母都老了以后，照顾起来也吃力的。

然后那个老太太就说，她对门的家里就两个儿子。夫妻俩被两个儿子分了，一个去照顾大儿子家，一个去照顾二儿子家。

都说老伴老伴，这老了都不能在一起，大儿子在北京，小儿子在西安，大儿子家两个娃，小儿子家也是两个娃。哪一家也得有老人帮着照顾，这老夫老妻一年到头也见不了几面。

我知道我的话题抛出去，注意力就转移了，其实关于我家孩子找对象，是不是独生子都不重要的。

对面俩床上的两个老太太年纪相仿，都是只有一个独生儿子，一个是1981年生的，一个是1984年的。

然后两个老太太就开始聊了起来，那个矮胖的老太太家的老爷子一直贴心的照顾她，看得出是非常妥帖又细腻的。

2、记得那天这个矮胖的老太太，从手术室出来扶着墙说站不住了。老爷子很自然俯下身，要把老太太背到病房去，被医生制止了。

医生说让老太太缓缓走到病房，也没有几步嘛，慢慢适应着就好了。

那个老爷子很自然俯下身的动作，是那样的自然，刚好我到开水间打水时候看见了。一个70多岁的老爷子，很自然俯下身要背着胖胖的老太婆 ，那是多年相濡以沫的本能呈现。

矮胖老太太家的儿子来了，一进门就和爹妈打招呼。70多岁的老爷子看见儿子来了立马起身，非常热情招呼着。

老爷子和那年轻人的热情友好又客气的样子，我一开始没以为那是儿子，因为他和爸爸的关系看起来，尊重和客气多了一些。

胖老太太温言软语招呼着儿子，俺儿来了啊。

一家三口人促成一个小圈商议着，原来是儿子觉得妈妈这几天说话声音有点问题，让妈妈那顺便再做个脑部CT。

他从医生办公室出来，和医生也已经交流过了，医生也开了单据了，就等着妈妈输液完成，陪着妈妈到一楼做脑部CT的。

老太太的输液完成之后坐在床上，温馨的让人羡慕的场景就出现了，

老太太的儿子蹲在老太太的病床前，托举着一只腿，帮着穿上一只鞋子，老太太的另一只腿被老伴握着。正给老伴穿另一只鞋子。爷俩一左一右伺候着老太太，穿鞋子理裤子收拾整理衣服。

老太太像个皇太后一般，被爷俩用心的伺候着。儿子还顺手帮妈妈理了理头发，给妈妈戴上了帽子。

一左一右两个男神簇拥着她进到了卫生间门口，门关上爷俩又回到病床前，等着老太太从卫生间出来。很快老太太从卫生间出来，爷俩又小心翼翼搀扶着老太太回到病床坐下来，说缓一缓再出门。

矮胖老太太被宠爱的场景，太温馨，太美好，我忍不住拿出手机想拍照时。那个牢骚抱怨不断老太太满含羡慕，冲着我说你看人家真是有福气呀。

胖老太太听见了，笑着说是啊，俺从小就有福，跟着老头子没受过罪，没受过屈，俺儿也懂事，俺妮也懂事。

胖老太太说的俺儿是指的她家儿子，可是她只有一个独生儿子，俺妮是谁呢？再一听听出来了，老太太称呼她家儿媳妇为俺妮呢。

胖老太太嘴巴里的俺妮是儿媳妇，她说自己命好，找了个好儿媳妇，啥事都想着她，啥事都不用她操心，家务活俺妮会做，俺妮做的饭可好吃。

我中午11点多回家的路上，看着川流不息的人群，看着来来往往的老老少少的人们，想起来那个不断牢骚抱怨的老太太，和那个矮矮胖胖，被家人宠爱的场景莫名的感慨。

幸福是怎样的呢？

牢骚抱怨的老太太呀，一直竭尽全力的为儿孙们当牛做马，从来都不曾顾及自己的感受，关注自己的感受，从来都不曾好好的爱自己，又怎能得到别人的爱呢？

老人帮衬的家庭子女是幸福的，可是家有一边做着活计，一边牢骚抱怨老人在家里。儿女们的感受幸福的成分又有多少呢？

老太太十分付出，被一张嘴巴消耗去了几分吧。

那矮矮胖胖老太太说话并不多，她张口就是温言软语。

然后我又觉察着自己，你所看见的都是你自己。我看见那个絮絮叨叨牢骚抱怨的老太太，也看见这个被宠爱的老太太。

我收到了，也知道了。

今天是12月28日，治疗的第三天，病房见闻随时记录下来。

2024年12月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