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鱼儿·更能消几番风雨

辛弃疾（宋）

淳熙己亥，自湖北漕移湖南，同官王正之置酒小山亭，为赋。

更能消、几番风雨，匆匆春又归去。惜春长怕花开早，何况落红无数。春且住，见说道、天涯芳草无归路。怨春不语。算只有殷勤，画檐蛛网，尽日惹飞絮。

长门事，准拟佳期又误。蛾眉曾有人妒。千金纵买相如赋，脉脉此情谁诉？君莫舞，君不见、玉环飞燕皆尘土！闲愁最苦！休去倚危栏，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

注释

辛弃疾（1140年5月28日－1207年10月3日），字幼安，号稼轩，山东东路济南府历城县（今济南市历城区遥墙镇四凤闸村）人，中国南宋豪放派词人，人称词中之龙，与苏轼合称“苏辛”，与李清照并称“济南二安”。辛弃疾生于金国，少年抗金归宋，曾任江西安抚使、福建安抚使等职。追赠少师，谥忠敏。现存词600多首，多体现其强烈的爱国主义思想和战斗精神。风格多样，以豪放为主。

摸鱼儿：词牌名。一名“摸鱼子”，又名“买陂塘”、“迈陂塘”、双蕖怨“等。唐教坊曲，后用为词牌。宋词以晁补之《琴趣外篇》所收为最早。双片一百一十六字，前片六仄韵，后片七仄韵。双结倒数第三句第一字皆领格，宜用去声。

淳熙己亥：淳熙是宋孝宗的年号，己亥是干支之一。淳熙己亥对应公元1179年。

漕：漕司的简称，指转运使。

同官王正之：作者调离湖北转运副使后，由王正之接任原来职务，故称“同官”。王正之：名正己，为作者旧交。

消 ：经受。

怕：一作“恨”。

落红：落花。

无：一作“迷”。

画檐：有画饰的屋檐。

飞絮：飘飞的柳絮。

长门：汉代宫殿名，武帝皇后失宠后被幽闭于此，司马相如《长门赋序》：“孝武皇帝陈皇后，时得幸，颇妒。别在长门宫，愁闷悲思，闻蜀郡成都司马相如天下工为文，奉黄金百万，为相如，文君取酒，因于解悲愁之辞，而相如为文以悟主上，陈皇后复得幸。”

蛾眉：借指女子容貌的美丽。

相如赋：即司马相如的《长门赋》。

脉脉：绵长深厚。

君：指那些忌妒别人来邀宠的人。

玉环飞燕：杨玉环、赵飞燕，皆貌美善妒。

闲愁：指自己精神上的郁闷。

危栏：高处的栏杆。

断肠：形容极度思念或悲痛。

赏析

此词作于宋孝宗淳熙六年（1179年），为辛弃疾南渡之后的第十七年，时被朝廷由湖北转运副使改调湖南转运副使，主要是管钱粮。显然此职与恢复中原之志相去甚远。临行前，同僚王正之在山亭为词人饯别，心中万般感慨，作此词。

上片：

“更能消、几番风雨，匆匆春又归去。惜春长怕花开早，何况落红无数。”还能经得起几回风雨，春天又将匆匆地归去。爱惜春天常怕花过早地开，何况此时已是落红无数。篇首词人直抒胸臆，惜花、惜春之情溢于纸面，一“怕”字将惜春的心情更深一层地体现了出来，“落红无数”点明已是暮春时节。

“春且住，见说道、天涯芳草无归路。怨春不语。”春天啊，请暂且留步，然而连天的芳草已阻断你的归路，心里真是怨恨啊，春天仍是默默无语。此几句意承“匆匆春又归去”，怨恨自己没有早些留住春天，词人将前述“惜春”的心情又推进了一层。更能消、几番风雨”以反问语气暗示春光将逝，表现出诗人浓郁的伤春之情。

“算只有殷勤，画檐蛛网，尽日惹飞絮。”看来殷勤多情的，只有那蜘蛛，不停地在雕梁画栋间织蛛网，成天沾染飞絮，来留住春天。此几句继续写景，“算只有”与“更能消”，“春且住”承接，近似口语化的语言，似词人自言自语，将惜春之情层层叠加。此处的蜘蛛也有了不一样的意义，它不辞辛苦地结网，以此来网住飞絮，留住春天，与词人立志恢复中原、收回故土多么相似。

下片：

“长门事，准拟佳期又误。蛾眉曾有人妒。千金纵买相如赋，脉脉此情谁诉？”长门宫的阿娇盼望重被宠幸，约好了佳期，却一再延误。只因太美丽有人嫉妒。纵然用千金买了司马相如的赋，然而此深情脉脉向谁倾诉？下片由写景转而抒怀，此几句用典陈皇后千金求司马相如《长门赋》，此几句语意含蓄，另有深意，“佳期又误”，意指多次失去了收复中原的良机，“有人妒”暗指自身遭主和派的打压、排挤，“脉脉此情”暗喻词人心中收复中原的梦想。词人以古寓今，将心中之痛惜，失意之情极委婉地表达了出来。

“君莫舞，君不见、玉环飞燕皆尘土！闲愁最苦！”奉劝你们不要得意忘形，难道没看见玉环、飞燕都化作了尘土。闲愁折磨人最苦。词人继续用典，用杨玉环、赵飞燕的典故，警告当权主和派，虽此时得势，且不要张狂，细看历史就会知道答案。其正义凛然、傲骨铮铮的形象跃然纸上。历史上，杨玉环被缢死于马嵬坡。赵飞燕为汉成帝的皇后，被废黜为庶人后自杀。“闲愁最苦”情感转折，开启下文。

“休去倚危栏，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不要去登楼凭栏眺望，一轮夕阳正在那令人断肠的烟柳迷蒙之处。意承“闲愁”句，“断肠”与“最苦”呼应。结句从咏史中转出，以景结情，指出了南宋朝廷的前途暗淡，深深地体现了词人对南宋命运的担忧、痛惜、无奈之情。

辛弃疾为豪放派的代表，其词风格多样。此词风格婉约，语言含蓄，语意双关，从字面上看是伤春闲愁，实则跳动着一颗为国担忧的火热的心，同时也体现了自身遭打压排挤后的失意，对南宋当权者的不满、以及恢复中原壮志难酬的愤懑。

罗大经《鹤林玉露》评：“词意殊怨。斜阳烟柳之句，其‘未须愁日暮，天际乍轻阴’者异矣。便在汉唐时，宁不贾种豆种桃之祸哉。愚闻寿皇见此词颇不悦。”

陈廷焯《白雨斋词话》：稼轩“更能消几番风雨”一章，词意殊怨，然姿态飞动，极沉郁顿挫之致。起处“更能消”三字，是从千回万转后倒折出来，真是有力如虎。 又云：怨而怒矣！然沉郁顿宕，笔势飞舞，千古所无。稼轩词，于雄莽中别饶隽味。……“休去倚危栏，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多少曲折，惊雷怒涛中时见和风暖日，所以独绝古今，不容人学步。

参考网站：古诗文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