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
刀。
锋利的刀刃划破脆弱的脖颈处,原本的连接被生生切断,血迸发出来,溅到了不远处孟微擎的脸上,和手臂上。
颤抖。
孟微擎唯有颤抖。
此时的感觉已经远远超于害怕,类似于一种生无来处的绝望。她张开口,她想喊张同的名字,可是,干涸的嗓子发不出任何一丝声响。只有一种怪异的“咯咯”声从喉咙深处发出。
孟微擎感觉头部剧痛,有隆隆回声在耳边回响,伴随着一声又一声的尖叫。
尖叫?是她在尖叫吗?她已经分辨不清。
身边的螺町已经瘫倒在地。孟微擎伸出手用尽全身力气推搡她,可不见螺町动弹分毫。她想,螺町大概已经昏迷。那个人刚才好像给螺町下了药。
忽然,大片大片的血汹涌而来,天地间被猩红覆盖。
孟微擎终于失去了意识。
又一次,孟微擎从相同的梦里醒来。
只是,她已不似20年前那般惊恐。她平静地抹去额角的汗水,起身,在一片还未亮堂的晨光里练字。
练字能静心。
心乱时,孟微擎一向爱练练字,且苛求作品的水准。
“乾坤乱,山水移。我心不浮,亦岿然不动。”
孟微擎放下笔,收下刚完成的这幅毛笔字,提醒自己,谨记这句,自己从小,父亲便教育自己的话。
有一个词说得好,时过境迁,那些人那件事发生在很久以前的过去,当下已经不复存在,所以,我们定当不论。但,时过境迁这词又何其可笑?!这世间,有多少痛苦和遗憾终生无法忘记无法弥补,空流,心里的一腔血池水,红的鲜艳,红的刺眼。
翌日早晨。
“妈妈,爸爸这是要出门吗?"小小的穆远歌看着正在更衣的父亲,一旁的琴嫂在仔细地帮穆山整理衣装。
”是呀,鸢儿,这身衣服爸爸出门,要去见一位朋友呢。“孟微擎一脸和煦的微笑,蹲在只有9岁的小女儿身边,抚着女儿柔顺又黑亮的头发,心里一片柔软。
”阿擎,你说陈公今天,招我去是有什么事?朝九昨天急急吼吼,“
穆山脸色肃穆,微微有一丝不安,不易察觉地,他的左边嘴角有一丝颤抖。但这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仍被孟微擎捕捉到,她总是能捕捉到他细微的表情变化和心思。
尽管,穆山一向自认为滴水不漏。
“琴嫂,你带四小姐到花园玩。“孟微擎不慌不忙地站起来,吩咐着佣人将小女儿带走。说罢,缓缓起身,一双葱白的手拍了拍旗袍的下摆,给已微凉的茶添上热水,缓步走向一旁的穆山,稳稳地将茶盏递给穆山。
随即不急不慌地开口:”不管叫你去做什么,我们家说到底都不是他们的人。陈家这趟浑水,当初我就不同意你去搅和,是你一意孤行说要找如今这般,我们就做个单纯的就罢。他陈常云想还没那么简单。他们叫你去,你且去。你管他个朝九的模样做什么,他一个仪仗队出身,如今也只是个粗人,什么事都成了了不得的大事。”
穆山的表情在宋兰亭说完这番话后明显松动了些,他想伸出手握住宋兰亭的手,宋兰亭却一直站在离他一米远的地方。
穆山看着这个不远不近的距离——结婚20年了,孟微擎与他说话,哪怕只有他们二人,她也始终站在这个一米远的地方,这个,他伸手,摸不着的地方。
脸上的表情,安安静静,毫无波澜。穆山在心中叹气,他已无力改变这个状态。
孟微擎看见穆山在沉思,她知道他在想什么,她也知道他在遗憾什么,但是,她丝毫不准备做出任何安慰穆山的行为。
“穆先生,陈公在里面,请。”门口的朝九毕恭毕敬。
穆山推开门,里面的陈常云正在办公,眉头紧锁。穆山鞠躬喊道:“陈公。“
陈常云这才抬起头,他精瘦的身子并不显得瘦弱,一双鹰眼霎时摄住你的眼眸。穆山此时想起朝九的一句话:
这次的对视持续了有那么一小会儿,陈常云眼神晦暗不明,而穆山则是带着似懂非懂的心理在揣摩陈常云的心思。
”来,坐。“陈常云终于开口。
“阿山,最近行里生意怎么样?”陈常云一副唠家常的模样。
穆山不敢放松警惕,认真回答:“托陈公的福,茶叶棉布绸缎都有各家老爷太太们定期拿货,胭脂水粉小姐们也喜欢,大米这些粮食也是生活必须。隆和记一切安好。”
陈常云皮笑肉不笑,左手弹了弹烟灰,小声说了一句穆山没听清的话:“好就好,呵呵”意味不明的总结。
沉默了一小会儿,陈常云眯起一边眼睛,眼神促狭且不怀好意,如狼,似虎,缓慢开口:“阿山啊,你家二太太,倒是好久没约我家那口子打牌逛街咯!怕不是文化人嫌弃我家那口子没读过书?”
或许是因为两个人的丈夫一直有工作上的往来,也有一些不好明说的交易,所以陈常云一直让自己的老婆杨青风跟孟微擎偶尔有些来往,吃吃茶,听听戏,逛逛园子,买点衣服之类的。
陈常云已经几次在穆山面前提到孟微擎,穆山起先有些奇怪,但,陈常云并没有任何进一步举动,更没有任何冒犯觊觎之意,穆山只得作罢。他开口:“陈公说笑了,我这就回去说说阿擎,让她来约夫人。”
陈常云眼睛深处有笑。
又开口:过几天有一批进城,急需购买资金,阿山,你这里,没问题吧?
穆山点头,毕恭毕敬:“没有问题的,陈公,这么多年了,我穆某自认为从未让陈公失望过。”说着,翘起一边嘴唇笑,看起来莫不诡异。
陈常云与穆山心照不宣,也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