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文里的风花雪月:陈子昂《登幽州台歌》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世上总少不了怀才不遇的人。

  那年,他又一次名落孙山。

  心情苦闷的他独自一人在长安街上闲逛,碰到一个老伯卖琴,标价百万。

  围观者不乏豪门权贵,却因价格太高,无人问津。

  他心中一动,乃出千缗买之(一缗等于一千文),并邀请围观者第二日赴宴。

  到了第二天,许多豪门权贵闻声而来,只见他抚着琴感慨道:“蜀人陈子昂,有文百轴,不为人知,此乐贱工之乐,岂宜留心?”

  说完便举起百万之琴,一摔而碎。

  众人都十分惊异,而他接着又将自己的诗文分发给在场之人,从此声名大噪,甚至有人说他“日后必为海内文宗”。


  嗣子子昂,奇杰过人,姿状岳立。始以豪家子驰侠使气,至年十七八未知书。——《陈子昂别传》

  唐高宗显庆四年(659年),陈子昂出生于梓州射洪一个富有的庶族地主家庭。年少的陈子昂不知读书为何物,与许多纨绔子弟一样,大部分时间都花在走马斗鸡上,常常凭着一腔热血去打抱不平,直到有一次失手伤人,险些惹了官司上身。

  或许正是这件事让一直醉生梦死的陈子昂得以静下心来,思考过往的人生。“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彼时大唐已经初现盛世气象,伟大的时代召唤着渴望建功立业、留名青史的青年们。

  陈子昂收起了那颗想做游侠的心,和绝大多数的大唐年轻人一样,走上了备考科举的道路。

  尝从搏从入乡学,慨然立志,因谢绝门客,专精坟典。数年之间,经史百家,罔不该览,尤善属文,雅有相如、子云之风骨。——《陈子昂别传》

  经历了两次失败之后,终于在睿宗文明元年(684年),23岁的陈子昂进士及第,半只脚踏入了他梦寐以求的大唐官场。

  不久,以一篇《谏灵驾入京书》得到武则天的赏识和召见。面对大唐帝国最高统治者,身形羸弱的陈子昂从立国安民、王霸大业到君臣关系,慷慨激昂,从容对答,令杀伐决断的武则天都为之动容。

  子昂貌寝寡援,然言王霸大略,君臣之际,甚慷慨焉。——《陈子昂别传》

  本以为得遇明主,可以一展胸中抱负,谁想到这竟便是他一生中仅有的荣光。武则天,一个有野心、有手段的雄主,需要的是来俊臣这样的酷吏佞臣,是狄仁杰这样的治国贤臣。而陈子昂只是一心想做纯臣、诤臣。虽然做了官,骨子里的侠气依然磨灭不去。

  他劝谏武则天广施仁政,废除严刑峻法,严惩酷吏佞臣,停止迫害李唐宗室,废除人人自危的告密制度。武则天计划开凿蜀山经雅州道攻击生羌族,他又上书反对,主张与民休息。

  他的言论切直,总是不被采纳。反而曾一度因“逆党”一事,被牵连下狱。

  数年间,身边同僚一个个都顺风顺水的高升,自己则艰难地从正九品下的麟台正字,升任为从八品的右拾遗。

  好像是一件过时的饰物,被弃于阴暗的角落里,随他自怨自艾。

  他是把自己当作魏征的,但世间已无唐太宗。


  公元696年,契丹攻陷营州,武则天命令武攸宜领兵出征,当时陈子昂是其帐下的幕僚。

  武攸宜刚愎自用,轻率有余,智谋不足,很快就兵败如山倒。

  陈子昂曾多次进言,却都不被采纳,甚至还被降为军曹。

  建安方求斗士,以子昂素是书生,谢而不纳。子昂体弱多疾,感激忠义,尝欲奋身以答国士。自以官在近侍,又参预军谋,不可见危而惜身苟容。——《陈子昂别传》

  接连遭遇挫折,报国无门,怀着愤懑之情,他登上了蓟北楼,也就是幽州台,写下了这首慷慨悲壮的《登幽州台歌》。

  当年燕昭王在易水旁修建了“黄金台”,广纳天下英雄豪杰,如今也只剩下这遮天蔽日的黄沙。

  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而可与人言者无二三。

  茫茫天地间,无数过客来来往往,蓦然回首,只余孤影独自彷徨。

  斯人已矣,我又到哪里去呢。


  陈子昂终究是死心了。武则天圣历元年(698年),心灰意冷的陈子昂以父老多病为由,辞官归乡,得到了武则天保留官职和俸禄的优待。

  就像是他在出川前写的那首《答洛阳客人》一样:不然拂衣去,归从海上鸥。宁随当代子,倾侧且沉浮。

  在故乡射洪县的山林中筑屋,准备将所有的时间都用于著书立说。

  世事如此,不理它还不成吗。

  险恶的政治斗争却不肯因为他的离去就放过他。归乡后第三年,射洪县令罗织罪名将其打入大牢,身体羸弱的陈子昂在狱中百般受辱,虽有家人多方营救,却最终还是冤死狱中。

  此事,人们多认为是出自武三思的授意。

  那一年,他也才41岁。


  历史没有忘记陈子昂,对于一个死人,人们从不吝惜赞美讴歌之词。《新唐书·陈子昂传》:唐兴,文章承徐庾之风,天下尚祖,子昂始变雅正。是他以一己之力推动了诗文革新,完成了后世唐诗从迷恋齐梁颓靡之风,到追求风雅的转变。

  在提到他的名字,狂如李白,也得感慨一句:“麟与凤。”

  而陈子昂,自己已去地下与曾心心念念的“古人”做伴了,于孤独失意的人生,是否会稍觉着些安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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