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鲜衣怒马少年郎,入林擒猎鹿与狼。骏马在草原上飞奔,临近密林入口处,一个少年搭弓射箭,飞驰的箭矢射了个空,一头栽进泥土里,徒留白色的尾翼微微颤动,像刚刚离去的兔子尾巴。在小伙伴的哄笑声里,少年拍马上前,追着那只兔子进入了森林深处。
兔子跑累了,趴在林中的一小片空地上,啃着不知道从哪里掉落的花朵。没嚼两下,就被追来少年一箭钉在地上,爪子下的小花滚落在一旁。少年拎着战利品,朝来时路纵马狂奔,身后隐约有紫衣少女屈膝坐在原处,繁复的裙摆在草地上层层叠叠绽开。
林中树木错落分布,没有了猎物的指引,归程减缓。兜兜转转间又回到那棵木槿树下,此时层层叠叠的落花上坐着一个年轻的女孩儿,手指轻抚自己的脚踝,那里隐隐有血液沁出。少年上下打量着女孩儿,身量瘦弱纤细,还受了伤,心中稍稍卸下了些许防备。
“姑娘,何时受的伤?”少年牵马站在不远处,柔声询问。
“我刚刚被兔子咬了一口”女子抬眸认真回答道,“你瞧,现在还在流血呢!”女子挽起裤管,露出脚踝骨和半截小腿肚子,上面的咬痕确实不像是大型食肉动物撕咬过的痕迹。这下少年彻底放心了。
黑色的粉末洒在伤口处,借由少年的手轻轻铺展均匀,系上白色的手帕。女孩儿沉醉于少年的温柔,抬头朝褶皱的树干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天色渐晚,少年和女孩共骑一匹马,一道离开了森林。
长安街头,华灯初上,繁华绚丽,热闹非凡。行至一处用丝绸彩灯装点的三层阁楼跟前,少年停了下来,嘱咐女孩牵着马站在原地等他,他说他遇到了故人。
女孩儿看到少年和一个衣着华丽、妆容精致的女子攀谈,她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难过,比被小姐妹推下枝头摔个大跟头要难过的多。注意到两个人朝自己的方向看过来,她故意挺直了背,她得告诉他们她是今日一树花中最好看的那朵。
街上行人来来往往,一不留神就不见了少年的身影,女孩焦灼地查看四周,只看见刚才与少年交谈的女子朝自己走来。
“姑娘,秦公子托我过来接你。”女子拿出一方手帕交到女孩儿手里,上面的纹路和给自己包扎的那只一模一样,就这样,女孩儿跟着女子走进了那家花楼,门口牌匾上“怡红院”三个字是长安城所有男人不能宣之于口的秘密。
“姑娘,叫什么名字啊?今年多大了?”老鸨盯着女孩的脸,笑得见牙不见眼。
“我是木槿花,不知道多大了。”
“木槿花,好名字,有花堪折直须折,莫等无花空折枝啊”老鸨意味深长地说了句,“姑娘是生来就合该来我这里的。”
女孩儿被人梳妆打扮推上花台,听周围的人说着听不懂的话,台上的人极尽夸赞,台下的人嘴角留着涎,饿狼般盯着猎物。女孩儿本能地感受到危险,她坐立不安,她想要逃离这个地方,逃离这群视她为猎物的人。她刚要起身,就被女子一把按在了椅子上,轻声告诉她:“等等秦公子就来接你。”
她一面本能地不安,一面焦灼地等待。等啊等,等啊等,等到人潮散去,他没有来;等到她被一个凶狠陌生的男子拦腰抱进一间厢房,如何挣扎都逃不脱的时候,他没有来;等到她身体被撕裂,碎成一瓣一瓣的时候,他还是没有来。女孩儿想,她大约是等不到他来了。极大的外力破坏彻底损坏了她的身体机能,她重新变回了一朵花的样子,层层叠叠的淡紫色花瓣慢慢收拢,静静地躺在浅紫色的纱帘上。
朦胧之间,女孩儿隐约听见男人的咆哮声,老鸨的嗫喏的赔礼道歉声,嘈杂错乱的脚步声,以及晚秋的风声。寒凉的秋风顺着大开着的窗口吹了进来,一瓣瓣淡紫色的花瓣掠过忙碌的人群,在他们头顶、手边飘散离去。
这一日终于要结束了,倦极的她释然地想着,最后还能再看一看街头巷尾的推车小贩、听一听寻常人家的争吵笑骂,也不枉来过人间一趟。
花瓣坠落于土地,灵思也就无声湮灭。飘飘洒洒的花瓣里,恰有一瓣落在一个狼狈逃窜的少年的发梢,随着他的跑动隐入发间。身后一群人举着木棒紧追不舍,个个都和刚才花楼里的坏人一样凶。
“红姐,傍晚押你这的姑娘,麻烦你叫她出来”满身狼狈的少年晃了晃手里的钱袋子,说,“我来赎她了。”
“哼,赎她,还是让她来赎你吧!”红姐招来院里雇养的打手,红唇轻启,“给我往死里打!”赌坊赶来讨债的那群人见状,讨了个人情,扯了少年手里的钱袋就离开了。
奄奄一息的少年被扔进后院的柴房里,暗夜里一束微光闪过,凭空出现了一个身着淡紫色纱裙的女子幻影。女子身姿婀娜,面容艳丽,倾城绝绝。她古井无波的黑色瞳仁里映出少年蜷缩的样子,轻俯下身,修长的指节扼住少年的咽喉,半晌,少年咳嗽着坐起身来,而她还维持着掐他的动作。这个人毁了自己的一生,她却不能伤他分毫,这真是糟糕的一天啊。
女子斜倚在窗棂上,看着狭小的院落里,数十个哭喊着被鞭打的年幼的女孩子们,有的只有自己日出刚化形时的体貌,想来在人群里也不过是七八岁的光景吧。想到她们还有几年、甚至是几十年要活,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女子感觉到深深的绝望,幸好,幸好自己马上就要死了。
少年醒来匍匐到门边,拍打着、求救着,他说,你拿我的手绢给她,她一定会回来救我的;他说,你们去北山的密林找,她一定在那;他说,开门啊,我带你们去。女子冷冷地看着少年在地上挣扎,看着他眼睛里的自信,听着他声音里的笃定,她突然缓缓笑开,低声呢喃着:“人类都是这般无知自大吗?”接着又说到:“我很好奇,你的自信是哪里来的?凭你的这副皮囊,凭你是个男人,还是凭你在林中权衡利弊后施予的那点不值钱的温柔?我只是想借你的马车来人间转转。你凭什么认为我可以为你做到如此地步?你凭什么决定我的归属?你凭什么就这样决定了我的一生?啊!凭什么?!”
女子的身影渐渐模糊,一点点归于虚无,宛若水中倒影:“不会有人来赎你了,你等的人要死了呀。”幽幽地留下一句道别的话,最后一瓣花化作一缕香消散在空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