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灞河支流，流经故乡。四十多年前，清河滋润了故乡的很多村庄。在上游开挖的人工渠，枝枝丫丫的像毛细血管，流经每个村子，整日里水声潺潺，清澈见底，村里人出门走几步就可以洗衣服。空气里都是湿润的鱼腥味，宛若江南。顺着这些小渠，走向了芦苇荡，走向了莲花池，走向了稻田，最终，水，又回归到清河下游。
清河水常年流着。河道里没有桥，曲折散布着十几个大石头，过河的人轻松的踩着一个个大石头，身影随着水漂流，人就过了河。这样的石头路有很多条，人们管这叫“列石”，都是大浪淘沙后的中流基石，方便而安全，只有大洪水时才被淹没。这些大石下，小石头撑起了很多罅隙，就成了鱼儿的家园，大小鱼群出出进进，欢快的游着。有了这“列石”，隔着大河，两岸的媒人不怕跑烂了鞋，跑出了多少美好的因缘。两岸就多了很多亲戚，也都跨过这“列石”， 带着蹦蹦跳跳的小孩子，去外婆家认识新的伙伴。
河道里斜着拦了好多水堰，拦起一个个不深不浅的水面。宴里的水流向两岸的稻田，或者引水渠，流向下游村庄。每条堰都会留下口子，给下一条堰，共饮一河清水。村子里有治水的“专家”，他们不用测量，就凭目测、步测，便可知取水堰口所在，既省力省料又能引水上高坡，这些堰口是他们上的佳作。村里的每一块地，都可以灌溉。每年春季，村里人把清澈的河水引入麦田，一阵清香的泥土味飘来，麦苗一下精神了，丰收的希望在心里生长。
夏秋夜晚，两岸的人在夜色的掩护下，在河里洗澡、游泳。一般是男人，劳累一天了，在河里洗一下，洗去一天的劳累。有一年不知哪个大胆的媳妇儿带了一群女英雄，就抢占了这一河清水，开始还是悄悄的，后来就一起相约着，拿了衣服，端了洗衣盆儿，与黄昏之时，嫂子妹子的相约着，来到河里，先是洗衣服，等夜幕降临了，就大胆的在河里洗澡。村里的男人们没人敢打扰，而且还要远远的为她们放哨。于是河里飘着女人的笑声，随着潺潺流水，流向远方。
深秋之夜，拿了手电筒，往河里的石头上照过去，一只大螃蟹！强光下螃蟹不会动，从后面捏住蟹盖，轻而易举的就抓了。但我们村子里的人不会吃，都是小孩子抓了玩儿，也有吃的的，但都是只吃蟹的足。这河蟹，放到现在，绝对绿色环保的美味。如果运气好，也可以抓到鳖，但是乡亲们也不会吃都拿去卖了。
清河也有发怒的时候。夏秋季节，暴雨或连绵阴雨都会引发大洪水。大洪水翻滚着，怒吼着，浊浪滔天，上游冲毁的房屋木料和山里的树木漂浮而下，很是吓人。但也有胆大的汉子，投身于滔滔洪水中捞木头。如果是上游谁家的木料，有人来寻的，就给了人家，对方也是千恩万谢，但一般很少有人来找。
大水过后，河道变了样儿。我们村这边几十亩地被冲了，而河对岸村子却多了几十亩地。村民们就找对方去要，有几个人还动手打架，眼看时态扩大了，两个村子里的村学究出面了，喝止村民。于是大家围着两个村学究，静静的听他们怎么说。这时候，村学究的权威盖过干部。两个老先生先是互相打过招呼，寒暄几句，都说小事情，没办法，谁让这么大的水。
“哥，你看这事儿咋弄？”
“你说咋弄”。
“你吃亏了，你说？”
“都吃亏了，谁说都一样”。
“你是哥，你先说”。
“那我可说了啊。老子说，道法自然，咱就以水为界吧”。
对方村学究一愣，随之说，“一言为定？”“驷马难追”。
对方欢呼而去，我们这边大家一阵叹息，但却没人反对。第二年秋季，又是一场大雨，又是一场洪水，也不知咋的，这回河水走了对岸。对岸的村学究来谈判。“咱去年就说，道法自然，以水为界”。对方默然无言，转身而回。村里人一下子活泛起来，“啊呀，原来八叔早看到今天了”。八叔却说了一句，“水火无情啊，给人家送些粮食，赶快修堰”。
清河发大水，就会淤积沙子。村里人；拉着架子车，装了沙子盖房。慢慢的这沙子用量就多了，不仅自家用，而且还可以卖钱，价钱也越来越高，用量也越来越大，而且石头也可以卖钱，架子车不行，拖拉机更厉害。整日里车流不息。村里的石匠也多了起来，河道里到处是破石采沙的身影，叮叮当当，红火热闹。有把子力气的都挣了些钱。
河床低了，上游的堰口不能进水了，旱地不能浇灌了。堰坝也不能挡水了，水上不了渠口。几场大水过后，河里的堰坝荡然无存，也没有人修了，应为修了也没用。河里的水几乎年年断流，水，去了哪里了呢？没有了水，也没有了鱼，也没有了螃蟹，一年四季，河道里长满了荒草，秋季也没有水，望着河里黄色的沙石，我想到了火星。
十多年，河里没有发过大水，也没有像样的水流，断断续续，哽哽咽咽。河道开出很多地，种了蔬菜。
去年秋季，一场多年不见的连阴雨引发了巨大的洪水，两岸河道里的地冲毁了。滔滔河水，漫无目的的翻滚，在我的印象中，从没有这么大的水，村里七十多岁的老人也说没见过这么大的水。“都当龙王爷没脾气了”，村里的老汉说，“有的神还是要当回事儿，不敢不敬”。
关中环线跨河而过。巨大的跨河桥给两岸的人带来方便，东去西往的车流，打破了村子的安静，物流也带动了村子走向富裕。站在桥上，洪水过后，上游冲下来很多巨大的的石头，但村子里不许再破石了。终于，人们明白了，破石卖的钱，换不来一河风景，换不回清澈的河水，换不回满河的鱼儿。
水声潺潺，稻花飘香，已是旧梦。稻田的劳动是辛苦的，产的大米也不如买的米好吃。可以不种水稻，但是不能没有水。
